《温语》江拾肆

6、第 6 章

　　我母亲曾经说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在九岁那年，亲手将我父亲出轨的证据交给了她。
　　事实上我很早以前就发现父亲出轨了。
　　他回家的时候很喜欢抱起我来。
　　我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母亲从来不会用的香水味。
　　我偶尔能在他的衣襟上看到一个浅淡的唇印。
　　他们认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无论是做什么、说什么从来都不会忌讳我。
　　但事实上我什么都知道。
　　我也什么都记得。
　　母亲对父亲有一种病态的执着，她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她没有亲眼看到父亲出轨，那个男人就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的。
　　她压抑住自己的疯狂与偏执，每天装聋做哑，企图维护这个岌岌可危的家。
　　我不理解她这样做除了让她自己日复一日地活在痛苦之中，还有什么用处。
　　没有感情的婚姻只能是一片荒芜的坟墓，里面埋葬着数具枯骨。
　　我那时候自然是想不出这样的话，只是本能地觉得，我想让母亲离开父亲。
　　于是我悄悄跟踪父亲，用了将近三个月时间找到了父亲出轨的铁证。
　　我把照片连带一些其他的东西一起装进信封，然后把它送到母亲面前。
　　我没有告诉母亲信封里装着的是什么，我知道，如果告诉母亲，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毁掉里面的东西。
　　然后再继续自欺欺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自然是不想这么放任她再继续骗自己。
　　于是我看着她先是平淡地拆开信封。
　　即便我那时候才九岁，但是我知道，在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她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我在她拆信封时稍微后退了两步，然后死死盯着她的脸，期待在她脸上看到些什么。
　　出乎意料，她没有做出我想象中那样疯狂的举动。
　　她很平静。
　　甚至说有点冷漠。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态，我只记得当时看着她没有露出我想象中那样的疯态，我有点失望。
　　不是说爱得发疯吗，为什么会露出这样仿佛是不在乎的神情。
　　我不理解。
　　那之后的记忆里，剩下的都是母亲冷漠地问我：“这是你自己收集的？”
　　我承认我当时是带着点骄傲的。
　　像是那种一个孩子打败了大人的骄傲。
　　我沾沾自喜。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是的，母亲。”
　　——他们一直让我用敬称称呼他们。
　　母亲那时候只是一如往常那般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我尚且沉浸在抓到父亲犯错的快乐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那冷漠的眼神里还掺杂着的其他的东西。
　　母亲对父亲的爱偏执病态，但是她的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她看到了父亲出轨的证据，就也不会再隐忍下去。
　　所以她很快起诉和父亲离婚。父亲是过错方，主动选择了净身出户。
　　后来，母亲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城市到其他地方定居。
　　母亲有精神病史，这是父亲一直隐忍着不主动和母亲提出离婚的主要原因。
　　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我收集到的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父亲在发现我跟踪他之后故意让我拍到的。
　　父亲知道我想做什么，于是借我的手直接向母亲摊牌。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母亲那时候是那样的表情。
　　母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的自欺欺人大概也是在等父亲的摊牌吧，只是没想到中间插了个我进去。
　　母亲后来那几年里精神很是混乱，大多数时间都是疯疯癫癫的。
　　她曾经也只是个灿烂的女孩，有一个出色的丈夫，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
　　但是谁能想到女孩变得越发偏执病态，而家庭也逐渐支离破碎。
　　母亲大多数时候都是对着我发泄。
　　她怨恨我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去收集父亲出轨证据。
　　她看着我面无表情地任她歇斯底里的发泄，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平淡说道：“陈语，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