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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城门送刀绝恩义 ...


  •   用过饭后,霍穆尔着急忙慌地走了,说要去请个郎中过来。外面风雪依旧,只是较先前能小一点,半晌午的空当,谢机正躺在榻上偷懒,并毫不要脸地祈祷霍穆尔的家里人最好能管管自家熊孩子,让他消停几日。

      估计是霍穆尔先前揍得狠了,那值守今日没再来烦他,这间鸟屋在教坊司后院,鲜少有人至,清净得很,谢机正要闭眼假寐。

      忽然有只雀落到窗台几上,毛色漆黑,额间一点白,啾啾叫,听起来像迷路的孩子,怪可怜的。
      谢机起身,修长手指捏起桌上霍穆尔留的坚果,抛到窗台上逗鸟。
      那只鸟并不怕他,飞身衔住落回原处,尖喙一下一下地啄,将指盖大的果仁蚕食,又啾啾叫,引来几只鸟与它排在一起摇头晃脑,几对漆黑的眼珠盯着他瞧。
      谢机与之对视,“啧,还挺贪心。”
      他手一摊,示意自己没了。

      几只鸟继续摇头晃脑,啾啾个不停,成了精似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富得流油的冤大头。
      鸟雀慧眼如炬,一挑一个准,果然,谢机又剥了几粒,搁到窗前,往前推了推,“吃吧,谁叫我心善呢。”
      最开始的那只雀先上前啄了几下,其余鸟才跟着下嘴。
      谢机的搁在窗框上的手正欲收回,眼眸骤然一眯,又向前探去,摸上黑鸟脖颈,“看来不是吃白食。”

      他卸下雀足上的东西,是一个长约一指节的竹筒。
      倒出里面的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映入眼中:“须臾谷,围杀,勿去。”

      几字笔力苍劲。
      呃……
      却状如狗爬。
      像是某个人突然尿急手抖时写的。

      不容他多加深思,少顷,后院门发出响动,传来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谢机将信扔入火盆。听见铁器金鸣,响如洪钟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太孙殿下,我等来接您回去。”
      白日里教坊司虽然开张,但没几个客,大部分人都在各忙各的,这一声喊惊得好些人探出头,上下左右的窗阁都被脑袋塞满了,活像被人端了窝的地鼠窜出了洞,嘈杂喧哗顿时连成一片。

      “此人腰间佩剑,穿着乌甲,墨发束起,瞧着是外来客。”
      楼上人解惑:“我瞧着来自南边。”
      左侧客接话:“南边?……南楚来的!”
      楼下抢言:“这人方才说什么,殿下,莫不是因月余前签的和约来的。”
      右侧人探出头:“看来是了,这殿下喊的应该就是后院矮厦那瘟鬼了。”
      楼上人:“那瘟鬼是五年前南楚降了的太孙!”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劈到教坊司那座三层楼顶,顿时楼炸了。
      后院虽不大,打个来回却也有七七四十九步,两侧壁堆了好些雪,只有中间被人腾出条不过一人宽的路来,顺着后院门口耳房旁弯弯曲曲路过那株半死不活的梅树铺到鸟屋门口。
      耳房里,值守呆成了鸡,悄悄从屋子里透过窗缝往出瞄,瞧见喊话之人跪在地上,敬听屋内之言,可等了半晌,只有簌簌寒风和漫天飘雪,路上雪积了薄薄一层。
      这人又喊:“殿下,在此五年,您难道不思念故国吗?”

      谢机靠在门板后,隔着一指宽的细缝瞧见外面跪着的人,本以为是老熟人,结果一瞟,是个生面孔,他不认识。
      他心里犯难,对眼下乱成一团的境况挑不出前头尾续来,几个时辰前他心里才起了个回临安的苗头,这会儿这人就跑来说接他回去,跪着一口一个殿下,敬意不足,倒是鄙夷有余。活像喊“罪人”似的,当谁聋了听不出来他语气中的谴责一般。
      这般心口不一,颇多为难,恐怕不是接他回家的,而是送他去见皇祖父的。
      多亏那整楼仁兄,生怕他耳聋,扯着嗓门叽叽歪歪个不停,听了不到一刻钟就让谢机明白了前因后果。
      大概就是:五年前他那作死的爹拖着他到北梁地盘上撒野,结果人家拳头太硬,肌肉太猛,他爹自惭形秽然后急中生智溜了,余下兵将被人扔到坑里一锅烩了,留下他这么个……嗯,丧家犬幸存,在北梁教坊司后院的窝苟着等人来救。
      所以,总结一下就是,他身份没变,死了又活了,但眼下情况又好像跟记忆里的有出入,而且还挺惨。
      然后,现在有人来解救他了。

      谢机搭在门上的手动了动,心里轻嗤一声。
      千里迢迢到这里来,领着几个屁都放不响的东西,打头的说几句带着刺的话,顷刻就让他的污名天女散花,盖如飘雪。
      好手段。
      苦心一场,他这个丧家之犬也不能躲在门后畏首畏尾,总得出去吠两声,不让他们大失所望才行。

      门被人推开,跪地之人的视线穿过风雪落到一袭雾青袍的少年身上,他抱臂倚门立在屋檐下,虽然眉目依旧,却已不复往昔神采,整个人身量单薄颀长,似一株瘦竹,让人不由担心这漫天风霜再猛烈一些,就能将其拦腰折断。

      ***

      南楚鸿胪寺的寺官在后面徐行,持剑兵士在前开路,街上围了好些人。
      头领冷目扫去,那些观望之人却无动于衷,这些人在苍都城混,什么狠角色没见过,此刻瞧热闹的心思雀起,哪会顾忌。

      车驾被聚拢人群围得停停走走,终于艰难停在了北梁苍都城门口。
      到了此处,沸腾人声骤然冷却,只留窃窃私语。
      风掀起帘子,道上两侧立满了散发的持刀兵士,甲胄殷红刺目,谢机收回视线。
      他心里明白前面等着自己的人是哪位了。

      果然,外面传来声音,“殿下,北梁皇帝在前面等候多时,似乎有话要与您说。”
      这前半句听着挺顺耳,可一连上后半句就不那么让人心情愉悦了。
      北梁皇帝签了和约,于礼来送一送客并无不妥,但是却在满城百姓,两国使节兵士面前与他叙话,怎么瞧着都有点专程等在此话别,“依依不舍”的意思。
      闻者感慨,见者惊叹。
      大汗与南楚太孙情深义重……

      个屁!
      谢机腾地撩帘,急咳不止,听着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孤……咳……孤……咳……孤……咳咳咳……”
      可惜那位说话的榆木无法意会他心里的想法。

      好在北梁皇帝尚有三分人性,怕这俘虏真的血溅城门,叫人递来一封信。
      送信之人不假于他人,亲自撩开车帘将羊皮裹着的信甩到谢机怀里,不等车内人的反应,又尿急走了。
      这番行事倒是让人觉得梁帝颇有些睚眦相报,刻意羞辱的意思。
      谢机抿唇一笑,深感欣慰。
      捏着信就瞧见面黑如铁的羽林卫头要将送信之人生吞的表情。
      他放下车帘,垂眸掂着手里东西,捏了捏,心想:“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可别是什么恶心人的东西吧。”
      结果,拆开倒出来一把匕首,花纹繁复,刀柄镶着一块碧色莹莹的玉,虽然裂成了八瓣。
      谢机眯起眼睫,“……”
      这是在警告,他犹如此玉,不得善终?

      他指尖勾开信,眼神扫过去,纸上寥寥几句成功让谢机的眸光一暗。

      信上的字龙章凤姿,气势如虹,“楚臣突至,朕知晓已晚,饯别无法,特书信一封,此去路途,多加餐饭,勿劳心动神。”
      末尾处:“你助我定国安邦,我送你归明月乡。此后,恩断义绝,永世为敌。望,不复相见。”
      谢机从袖中掏出从霍穆尔那昧来的火折子,看着信焚成灰烬,顺着风飘出马车外,扬在半空。

      “殿下,没事吧?臣似乎闻见什么东西点着了?”外面的人问。
      什么东西。
      除了刚摔进马车里的信,还有什么东西能点着,问得可真够含蓄的。
      谢机咳了几声,语气活像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无碍。孤把刚才的信烧了。”
      众人,“……”
      隔着车帘外面的人都能感受到里面人心情不佳。
      梁帝虽然年少,但素来沉稳,应该不至于在信上写什么气人的话吧。
      外面半晌没吭声。

      身后喧哗逐渐远去,湮没在风霜里,落雪被辗磨成屑,凌乱的车辙正如信中所言一路向前,将整座莽原和那川上城抛之于后,从此恩断义绝,不复回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别城门送刀绝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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