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的非正常夏天》阿岩

25、流逝的是我们，不是时间

　　七医院原来是一家精神病医院。医生是想让芦苇帮助冉冉的妈妈，薛云娜。

　　芦苇和淮人坐在院子里一颗大树下的长椅上，躲在树荫里，可是即便躲在树荫里，还是很炎热。不过这家医院相对于别得地方还是凉快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地理原因，还是她们的心理作用。

　　天气很热，院子里的病人不多。但是还是有病人在院子里散步的。

　　有个病人很特别，大热的天，他张开双手满院子跑，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最奇怪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那两个人猫着腰，跟着他一起跑。

　　三个人跑到了芦苇和淮人面前，然后那个张着双臂的人停了下来，身后的两个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却还是猫着腰站着。

　　“你们要和我一起吗？”那个人问。

　　淮人好像有了兴趣，笑着问道：“和你一起做什么？”

　　“和我一起飞啊！”

　　“飞，怎么飞？”

　　“你们都是导弹，跟着我一起就可以飞了。”

　　“那你是什么？”

　　“我是轰炸机。”

　　那个人还张着双臂，看着芦苇她们。不过他好像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你们要不要一起啊？”

　　芦苇也有些好奇了，便问他：“我们为什么要飞呢？”

　　“因为你们是导弹，导弹当然要跟着我，我在飞，所以你们要飞。”

　　“那你为什么要飞呢？”

　　“我是轰炸机，轰炸机当然就应该飞，没有为什么。”

　　导弹当然就要跟着轰炸机，轰炸机当然就要飞，没有为什么。这个人的话让芦苇微微发怔，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忽然什么都不明白了。

　　那人已经等不及了，不耐烦的说：“我的油加满了，要飞了，你们来不来？”

　　淮人摇摇头说：“我们等下一架飞机。”

　　那人不再说什么，迈开步子，带着他的两个导弹，又“飞”走了。他的两颗导弹沉默的跟着他，一句话不说，仿佛真的是导弹一样。

　　看着这样的画面，芦苇和淮人都笑不出来，反而觉得有些怅然，说不明白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们盯着“轰炸机”还有他的两颗“导弹”看了一会儿，然后淮人开口问芦苇：“你要帮薛云娜吗？”

　　芦苇从自己纷杂的思绪里回来，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希望我帮吗？”

　　“原来不希望，现在不知道了，我现在只是觉得，我们都是很可怜的人。”

　　“我们？”

　　“你，我，冉冉，萧衍，程一阳，还有薛云娜。我们都挺可怜的。”淮人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怪她了。”

　　我们都是很可怜的人，还是所有人都很可怜？

　　芦苇没有接话，于是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芦苇才开口问：“淮人，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她们原来的事情吗？”

　　“谁？”

　　“冉冉和薛云娜。”

　　“你想知道？”

　　“恩，我知道之后，才能确定我该不该帮，可不可以帮，还有，我能做什么。”

　　淮人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淮人把车停在医院，没有开走。

　　她说：“我们要回去，去我和冉冉的童年，所以我们坐时光机回去，就不开我的那辆破车了。”

　　等上了车，芦苇才知道，淮人口中的时光机就是公车578路。

　　578路，芦苇觉得这车谐音很像三个字，忘记吧。忘记吧，不知道是讽刺还是预言。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车上人不多，578路又不是空调车，所以人更少了。

　　淮人找到两个并排的晒不到太阳的位置，然后快乐的拉芦苇坐下。

　　“这就是你的时光机？”

　　“恩！”淮人兴奋的点着头。

　　“它可以穿越时空？”芦苇笑着问。

　　“不是它穿越时空!”

　　“那是什么？”

　　“是我们自己回去。”淮人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让芦苇觉得淮人真的回到了童年，成了一个小女孩。

　　“怎么回去？”

　　淮人笑道：“其实时间是不会流逝的，它没有动，一直都在那里。是我们走过了它，我们穿过了它，流逝的的是我们，不是时间。”

　　芦苇愣住了，她没有想过淮人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但是这样的想法却把自己吸引了。

　　其实流逝的，是我们。

　　淮人戳了戳愣神的芦苇，笑道：“发什么呆啊，是不是觉得这话不像是我说的？”

　　芦苇无奈的笑了笑，点头道：“恩，不像。”

　　“的确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

　　淮人收起那副欢乐的表情，转过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冉冉说的。”

　　“冉冉？”

　　“她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那个时候我们才读小学四年级，我们牵着手在马路上走，她忽然就这么说了。其实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说的话我总是记得很清楚。”

　　她说的话淮人总是记得很清楚。

　　她是活在别人心里的女孩。

　　淮人要带芦苇去的地方是一个小学，桃花林小学。

　　现在是小学的假期，学校里没有什么人，但学校外面的小卖部还开着门。淮人兴冲冲的拉着芦苇去小卖部买冰棍，最便宜的那一种。

　　芦苇从没见过淮人这样笑，虽然淮人常常笑，笑得妩媚，笑得放肆，笑得惆怅，但是第一次，笑得这样纯真。芦苇觉得自己都被她感染了，好像不知不觉中也跟着她变成了小孩子。

　　小学的门卫好像不在门口，她们轻轻推了一下铁门，竟然没有锁，淮人和芦苇对视一眼，然后笑着点点头，蹑手蹑脚的就推门进去了。

　　她们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趁门卫大爷还没有发现，淮人猛地拉着芦苇就往里跑，芦苇举着冰棒，疾步跟着淮人。一直跑到了操场，见没有人跟上来，两个人才停下来。

　　手里的冰棒都有些化了，粘糊糊的水流到芦苇的手上。芦苇看看冰棒，在看看淮人，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插着腰笑了起来。

　　淮人指了指操场旁边的那排单杠，说：“我们去那。看到那个一层一层的铁架子没有？我们爬上去！”

　　芦苇和淮人坐在高高的铁架上，一边甩着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为什么这里要叫桃花林小学？学校里有桃花林吗？”

　　“好像说这一片原来都是桃花林，这个小学，还有外面的那条街，还有街外面的那片房子，原来都是桃花林。所以就叫桃花林小学了。”

　　“现在桃花林呢？”

　　“已经没有了，你看，”淮人指了指主席台旁边的那片小树林，“现在只有那么一点点了。”

　　“还有那，”淮人有指了指树林边的两排花坛，“还有那两排树。”

　　芦苇顺着淮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小片桃树林，其实也不算桃树林，顶多算一个小小的花园而已。

　　那么一大片的桃花林现在只剩下这么十几棵了，时间真可怕，不对，时间是不动的，动的是我们。所以人事变化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

　　“芦苇，你看，桃花林还是那个样子，可是不知不觉的，我已经长这么大了。小时候觉得那片小林子很神秘，喜欢在里面玩游戏，扮作天上的桃花仙女，呵呵，”淮人笑道：“可是现在看来，那片林子真小，小得都不算是个林子。”

　　“不是林子小了，是你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

　　“其实我挺好奇的。”芦苇说。

　　“好奇什么？”

　　“你说那些小学老师是什么心情啊？”

　　“小学老师？”淮人皱皱眉说道：“应该很烦吧，每天对着一群调皮精。”

　　芦苇浅浅一笑，眯着眼看着前方，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是小学老师，一定心情很复杂。”

　　“为什么？”

　　“你看，学生一年一年的来，一年一年的走，学生总是那个年纪，自己却越来越老了。桃花林还是那个样子，操场还是那么大，教学楼还是那么高，变的只有自己而已。”

　　淮人笑了笑揶揄的说道：“小学老师才没有那个心情多愁善感呢！都跟你一样那么闲。”

　　两个人继续甩着退坐在铁架子上，各自乱想着。

　　“淮人，桃树怎么没开花？叶子都长得那么好了”

　　“桃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啊。”淮人转过头得意洋洋的说：“你不知道吧，桃花先开，桃花落了之后叶子才长好。”

　　“花叶不相见吗？”

　　“没那么凄凉，还是可以相见的。”

　　“哦，我还没见过桃花呢。”

　　“那明年四月份的时候我再带你来吧！”

　　“恩，好啊！”

　　淮人伸出小拇指来，凑到芦苇面前说：“拉钩！”

　　芦苇看着淮人漂亮的手指愣了愣，然后笑着推开她的手说道：“淮人，你好幼稚哦！”

　　“我就是幼稚了！”淮人又把手伸过来，“你不记得了，我们坐时光机回来了，幼稚是正常的！”

　　芦苇无奈，也伸出手指，勾上淮人的小指。

　　“拉钩，盖章！”

　　“盖章！”

　　这一刻，芦苇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小女孩，单纯而无忧。

　　“好了，说好了，明年带你来看花！”

　　“恩，”芦苇点点头，“我真想看看桃花是什么样子，原来只在诗里听过桃花，还没见过真的桃花呢！”

　　“诗里怎么说？”

　　“有很多啊，”芦苇甩着腿说道：“比如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个好像听说过，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

　　“我是理科生！”

　　芦苇笑了笑说道：“就是桃花很鲜艳的意思。”

　　“哦，”淮人点点头，“还有别的吗？”

　　“有啊！‘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还有‘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都是说桃花红的。”

　　“这里的桃花不是红的。”

　　芦苇发觉淮人的语气有点黯淡，便笑道：“不是红的也没关系啊，那是什么颜色？”

　　“是白色的，带一点红。”

　　“怎样的红？”

　　“血一样的红。”

　　“说的那么可怕。”芦苇漫不经心的说。

　　“是这个样子啊，白中带红的花瓣就像小孩子嫩嫩的皮肤，可是不知道怎么染上了血一样。”

　　“你的比喻挺奇妙的，这样的想象很特别。”

　　“不是我想象的。”淮人的声音低了下来，眼神也像忽然蒙上了一层灰一样，让芦苇看不清她的眼色，淮人开口幽幽的继续说道：“是我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