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我》佛婴

1、CHAPTER 01

　　金秋九月，笼罩了瑜城一夏的酷热有了几分褪去的意思。
　　干燥而温和的风吹起阵阵青春活泼的笑语——今天也是瑜大正式开学的日子。在人流如织的瑜大校门口对面的停车场，驶来一辆白色奥迪。

　　一身白色简约宽松西服的年轻女性拎着包，微微俯身甩上车门，大步流星地往瑜大正门走去。
　　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左右，及腰长发在脑后束成低马尾，两鬓垂下微卷的刘海，脸上的妆容精致无暇。
　　但她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让人错觉她是总含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恰好中和了因为打扮而外显出来的干练气息，多了几分活泼。

　　不少学生都在偷偷打量她，猜测着她的身份。

　　袁昕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她大步绕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楼下，随后拿出手机，确认要参观的实验室牌号。
　　随后她举起手机随意拍了一张周围环境的照片，发在项目微信群中，并发送消息：
　　“我已经率先到楼下啦，实验室等你们哦!”

　　这是个二十五个人的小群，群名字是“绿空-瑜大精密仪器研发合作群”。这是绿空集团与瑜大精密仪器实验室的合作项目，因为双方是初次合作，所以推进比较慢，目前还在接触阶段。
　　而绿空集团是初次拓展精密仪器这个领域的业务，新的部门人员空缺，身为总监的袁昕不得不步步跟进。

　　消息才发出，很快就有群员跟消息：
　　[赵菲菲：哇总监你太早了，现在才不到八点半，正式参观实验室九点才开始哎！]
　　[蓝小雨：可恶，还是被总监抢先了一步！我马上到瑜大西门~]
　　……

　　等电梯无聊，袁昕从包里拿出已经反复看过多次的合作相关资料翻看起来。
　　第一页就是今天的行程策划书，主要是参观几个与项目相关的精密仪器实验室。每一个实验室都有相关老师负责讲解。
　　袁昕着重看今天上午的行程，资料页上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照片下是简略的科研背景介绍。
　　这时候，她的微信响了一声。袁昕点亮手机屏幕，是那位负责讲解的女老师发来消息，大意是她今天有些事情，实验室换了另一位黎黎老师来负责今早的讲解。并且那位黎黎老师已经到实验室了，让袁昕直接推门进去就行。

　　今早的参观实验室不过是双方合作之前走的一点流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袁昕不以为然，灭掉手机屏幕，走入电梯，摁下楼层。

　　电梯门上行，袁昕在心里措了下辞，大概是一些像“你好黎老师，我是绿空集团方本次合作项目的负责人袁昕”之类的。
　　这是她少年时因为轻微口吃而养成的习惯：在某些算得上“重要”或者“正式”的场合，她会预先将要说的话在心里演练、或者低声念几遍直至能够顺畅地说出来为止。
　　虽然现在口吃已经不再发作，但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打了几句寒暄的腹稿，袁昕忽然发现，那位黎老师的名字很容易就能顺口。
　　黎黎，黎黎，黎黎。
　　她这么想着，又下意识多默念了几次。

　　实验室的门关着，袁昕拧动门把手，听见锁舌弹出咔哒一声脆响，门开了。
　　她的寒暄一气呵成：“黎老师您好，我是绿空集团方本次合作项目负责人——”

　　袁昕的话戛然而止。

　　临窗而站的女性转过身来。
　　她很瘦，很高挑，白色的实验室制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黑色直发垂至锁骨，神情阴郁而又冷酷。她用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推了一下金属镜框，快步走过来，对袁昕伸出手：
　　“袁总监您好，我叫黎黎，负责本次所参观的实验室的讲解。”

　　少年时无疾而终的情感与多年后猝不及防的相遇、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女与眼前这阴郁冷酷的陌生女人，和黎黎温和的语气与清冽的音色一起，带给袁昕一种深深的割裂感。
　　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是难以启齿的旧疾——这一瞬间，她那已经好转多年的轻微口吃，居然在昔日暗恋对象面前再度发作了。
　　这让袁昕感受到了久违的屈辱和恐惧，她将视线从女人脸上移开，垂下眸。
　　眼前很快聚起了水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袁昕抿着唇，脑子一片空白。

　　片刻，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
　　黎黎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正要收回手，却被袁昕一把拽住。

　　“黎老师！”袁昕扬起目光，直直盯着对方的脸。为了避免口吃，她不得不将语速放慢了很多，“学姐你……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因为紧张，袁昕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她能感受到对方手指的凉意隔着薄薄的白手套传到她的肌肤，让她心底也开始漫起一层凉意。

　　黎黎始终保持着沉默，手指的疼痛让她微微拧眉，但她不打算抽开手。
　　她有千言万语想告诉袁昕，从别后四千七百多个日夜她从未停止过思念她……今天是她特意和同事调换了课程，才站在这里——天知道她等着这一刻等了多久，需要积累多久的勇气。
　　如果可以的话，她私心里愿意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也算是给了她这个胆小又自卑的小丑一个算是完美的结局。
　　黎黎垂下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有太多太多的话萦绕在她的脑海，太多念头激荡在她的胸口，它们争先恐后往外冒，可没有一句成个章法。黎黎讨厌这样怯懦的自己。
　　她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做好了出现在袁昕面前的准备，可没想到还是这样。
　　她艰难地开口：“袁昕——”

　　“总监，早啊！咦，怎么在门口？总监你也刚到啊？”
　　蓝小雨风风火火地下电梯，直奔实验室大厅。

　　袁昕瞬间脸红，她冲蓝小雨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黎黎瞬间恢复了冷酷的神色，她也冲蓝小雨点点头：“早。”

　　这位黎老师，看起来很没干劲的样子。
　　蓝小雨心里嘀咕着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参观的时间并不长，因为黎黎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每一个仪器都只简单讲解几句。但她说得虽然简略，却很很精炼，每一点都能对上绿空集团的核心需求。
　　如果遇上袁昕的同事询问，黎黎也会补充再讲几句。但黎黎早就看出来今天来参观的并没有相关领域很厉害的人，她也知道这参观只不过是走个流程，她代替同事做这项枯燥乏味的工作，不过是因为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重新与袁昕有交集的机会。

　　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袁昕的面前。

　　但当她即将怯懦地叹息着收回落空的手却被袁昕紧紧抓住，当她感受到袁昕始终聚焦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时，黎黎又退缩了。
　　她知道袁昕的几个同事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或者互相交换眼神是在讨论她那敷衍的态度。但黎黎知道，自己一贯表现出来的那些令人火大的漫不经心的态度、阴郁的神情、总是提不起干劲的模样是她一贯用于伪装的面具。

　　胆小自卑的她就藏在这样厚厚的面具下，一边后悔一边听之任之。

　　“今天的讲解就到这里结束了，剩下的是自由参观时间。”
　　黎黎说完，大步流星地绕出实验室大厅。
　　在袁昕的目光里停留的每一分钟，她都忍着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和袁昕相接。她的心早就不受控制地沸腾如火，可她的外表还是一贯的阴郁而冷酷。

　　蓝小雨早就对黎黎的工作态度不满，憋了将近四十分钟，忍得特别辛苦，小声和同事抱怨：
　　“什么嘛，这位黎老师看起来很高冷的样子，好凶！”
　　赵菲菲八卦地小声说：“我知道这位黎老师。听说她刚工作一年不到，平时就是这样，阴郁得很……”

　　“你们几个——”两人还想再讨论，突然背后响起一道温柔却严肃的女声，是袁昕，她拎着包，神情看不出喜怒，“参观结束了，你们先下班吧。”

　　蓝小雨连忙见好就收：“总监，你不和我们一起吗？那我们先走啦！”

　　袁昕大步绕出实验室，走廊里哪里还有黎黎的身影？
　　她虽然也是瑜大毕业的，但并不曾来过这栋楼；况且如果黎黎想要躲她的话，她又怎么找得到——黎黎已经躲了她十多年了，她从来没找到过她。

　　袁昕心情很不好，不想遇到八卦的同事们，她走到了与实验室出口的走廊完全相反的方向，去等那边的电梯。
　　在电梯里，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话，快速地输入几个数字，下方就弹出了相应的通话记录——全是呼出但没接通的红色向下箭头。
　　袁昕再次拨打这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一直到她出了电梯，将近一分钟的默认铃声结束后，冰冷的电子音女声提示无人接听，袁昕盯着手机屏幕，直到通话被自动结束。
　　她将手机扔进包包，整张脸上的表情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垮了下来，她无法控制；一些失望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蔓延——
　　这些年她曾经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拨打这串数字，从一开始的心怀期待到后来的平淡如水。当她已经真正能够做到拨打这串数字只是习惯使然，几乎一点儿都不期待它能够接通的时候，黎黎的出现，又燃起了袁昕的希望。

　　她真讨厌被希望烧得沸腾，却又被失望的凉水浇头的感觉。

　　兜头淋下，寒意入骨，真是难受极了。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脖颈间，刺激得袁昕打了个冷战——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实验楼的大厅，走入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雨里。

　　袁昕连忙退回大厅。这里并不是实验楼的正门出口，除非某些专业的老师或者学生，很少有人会特意从这里出楼，现在才十点左右，大厅里一片空旷，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袁昕没带伞，她拿出手机，在群里问有没有带伞且还没离开实验楼的同事，没想到那些人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早都走远了。
　　她有些烦躁地转了一圈，正要去问保安室能不能借伞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