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谲》盐粒粒咩

4、玫瑰之爱，宜乎众矣？

　　“因为我爱他啊。我只是想要个永不变质的爱罢了。”

　　我一怔。“可是，你爱他，”我顿了一顿，“但为什么要杀他呢？”

　　“我说了，因为我爱他。”她歪着头看着我。

　　我扶了扶额，看来这次的谈话有点困难，她的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作家小姐，你喜欢什么花？”她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也没有不耐烦，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樱花吧。”

　　她浅浅一笑。“樱花啊，转瞬即逝，想要留住落樱有点困难。”她又看了看我，继续说，“我喜欢红玫瑰。”

　　她笑了笑，然后又陷入沉默，我能清晰地听到我手腕上表针转动的滴答声。

　　“那你把他的尸体藏哪儿了呢？”我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她低头笑了，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兀自说着：“我很喜欢红玫瑰，但再好看的花也有花期，而我想留住浪漫，所以我把玫瑰泡进了福尔马林里。说起红玫瑰，我有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手里就拿着一束红玫瑰——只不过不是送给我的，是送给他喜欢的人的。可我跟他认识了九年，我喜欢了他九年——他怎么能喜欢别人呢？为了破坏他对她的好感，我演了一出戏。我故意让他看见那个女人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其实是我自己故意往后仰的。后来我进了医院，他十分愧疚的来照顾我，那一天我跟他表白了，然后他就跑走了。我以为他不会来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带了一束红玫瑰送给我，答应了我的表白。”说到这她开心极了，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弧度。“那一天，我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那后来呢？”我隐隐觉得后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她表情淡了下来，没有了刚刚的笑意。“我有天偶然发现他又去找她了。我在拐角看的一清二楚。我逃回了家。他肯定是还喜欢着那个女人！凭什么？！我那么爱他啊……他怎么可以变心呢？”她语气开始激动起来，引得旁边的看守警卫警告了她。

　　等到她稍微冷静下来，我继续问道：“所以你杀了他？”

　　“哈哈哈……”她突然笑得很大声，“如果玫瑰刚刚逝去，便会永不褪色。这世上大多东西都有保质期，爱情也一样，与其让它过期变质，不如让他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至少他将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爱他，哪怕他不再鲜活，而我将永远在玻璃外陪着他。”她抬头看向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一束光，喃喃自语道：“我爱你，你无法逃离。爱的永生，你是我一个人的盛宴。”

　　我瞬间哑然。这般变态扭曲的情感，还能被称□□吗？

　　后面无论我再怎么问她，她不愿再回答。我知道不能再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正好遇上舅舅要带队去凶手家查找尸体，于是在我的软磨硬泡下，舅舅破例带我一同前往。

　　等我们到达她家，警队迅速展开了搜查。我四处走走看看，走进她的卧室，床头柜上摆了一张被划花的照片，已经分辨不出照片中男人的长相，但看得出照片后的背景是一块玫瑰花田。卧室靠墙面有一个木柜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罐，每个里都装了一只红玫瑰，浸没在福尔马林试剂里。每个容器上都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些话，有浪漫的表白，也有记录那一天重要的事。

　　“我将拾起浪漫，永远保持最初美好的样子。”

　　“今天他又送了我一束红玫瑰，情人节快乐。”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等我看到最后一个瓶子，发现唯独这个里面没有玫瑰花，也许是她预备放的吧。

　　既是转转发现房子后面有个后院，后院一块地里种满了红玫瑰。

　　刚才她卧室里的那张照片里的背景看样子就是这里了。

　　红玫瑰开得很鲜艳。

　　我回味着她跟我说过的话，凝视着玫瑰花田，微微出神。

　　我突然灵光乍现，立马找到舅舅跟他说了我的猜测。

　　等我们把那片红玫瑰下的土挖开，发现了一个大型的封口了的玻璃箱。里面注满了福尔马林试剂，里面装了许多红玫瑰，以及一个男人。妖冶的红玫瑰似早已干涸的血液，尸体被花簇拥着，这场景看起来诡异极了。玻璃箱上有张沾的尘土的便利贴，上面写着：

　　“我将爱意封存于福尔马林试剂里，永不腐烂。”

　　所以，这才是她最后一个“杰作”。

　　我不寒而栗，这样疯狂极端的情感，真的是爱吗？

　　警队随后在凶手家搜出了一部手机和一封信。

　　手机是在后院草丛里发现的，应该是凶手在处理尸体时无意间遗落了被害人的手机。

　　信是在凶手卧室里最后那个空玻璃瓶下发现的，经字迹对比，是被害人写的。

　　我们再次见面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他了。”

　　闻言，她激动地站起身，朝我吼道：“你们不准动我的东西！”她身后的警卫冲过来制住了她，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她依旧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

　　我嗤笑一声，说：“可他不是你杀的吗？你有什么资格占有呢？”

　　“我杀他——因为我爱他！他永远属于我！”她几近疯狂地吼道。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们在你家发现了他的手机以及他写的一封信。”

　　听到这，她顿住了，目露疑惑。

　　我又继续说：“手机里有他和那个女生的聊天记录。”我把手机里拍下的聊天记录给她看：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吗？”

　　“抱歉，我现在，以及未来，喜欢的都是她。以前的事就过去了吧。”

　　“那天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导自演的，是因为你误会了才不喜欢我的吧？”

　　“我相信她，谈不上什么误会。那天我才发现这么多年，其实我早就喜欢上她了。”

　　“……好吧，见一面吧，我们把话说清楚。”

　　“行，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因为我不想让她伤心。”

　　她看完聊天记录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一封信是写给你的。”我要翻出另一张图片，里面用工整的字写着：

　　“其实许多年前我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一直未察觉罢了。你给我表白那天，我回家想了很多。我发现每次你难过时，我的心就像被扼住般疼痛；每次你开怀大笑时，我总会情不自禁莞尔；每次看见你和别的男生说话时，我就会很气恼……我发现自己的生活里点点滴滴都关于你，我的心跳都被你牵动着，我爱上你了，无可救药。我不善言辞，所以只好写下这封信，我想问你，你愿意把后半生交付给我吗？”

　　“信封里还装了一枚钻戒。”我将手机息屏，放回了口袋。

　　她沉默了，目光呆滞，脸色惨白，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抽泣。

　　“他知道依你的习惯，那天肯定会挪动那个玻璃瓶去装红玫瑰的，但你把他制成了自己最后的一个作品，也再没有心情去翻动那最后一个玻璃瓶，你也就没有看到那封信。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可你极端的占有欲却让他埋于红玫瑰下。红玫瑰泡进冰冷的试剂里，虽然永远不会变质，但它不再鲜活。你以为自己拥有了永恒的爱，殊不知是你亲手将爱埋葬。你阻止了腐烂，却让它提前死亡。”我悲悯地望着她说完了所有的话。

　　她将脸埋进了手里，呜咽着。

　　随着太阳的迁移，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那束光，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