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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确定世代(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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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联盟有个很“文明”且“哲学”的名字,叫“真理联盟”,是一个政府间的星际组织,总部设在攸克星中心区,该组织致力于各星球间的星际法律、星际和平与安全、经济发展、星球进步等各方面的合作与交流,成立至今已有数百年,但自成立之初,其内部政治生态就一言难尽,简而言之,就是各大政府谁给的利益多,谁就当仁不让地占多数话语权,甚至能在某些方面占有主导权,联盟内部每个部门的背后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脉网以及利益链。古往今来,但凡跟利益沾边,腥风血雨可见一斑。
真理联盟各大主要部门由七大政府派遣人员构成,分别是良禹星的山海政府、御伽星的御伽政府、摩斯星的爱奥尼政府、凯旋星的加迪尔政府、米利星的阿索斯政府、东地星的佐奇奥政府以及洛斯星的罗安德政府。
早些年,七大政府在经济、军事、科技等各个方面平分秋色,分庭抗礼,然而,人多了,怀鬼胎的也就多了,各个政府都想实现成为星际主宰的愿望,明争暗斗,络绎不绝,在经历无数世代的无数次战争洗礼之后,各政府元气大伤,却也没能分出个子丑寅某,便暂时达成和平协议,成立真理联盟来遏制各方的蠢蠢欲动,从而达到均势状态,而联盟的大秘书长则由向来处于中立方且实力完全能掌控七大政府的攸克星德布林一脉担纲。
只是多年过去了,七大政府好似休整够了,由于本来就有点作妖在身上,近年来就开始了不动声色地为非作歹,而且作的花样纷繁复杂,与时俱进,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颗称霸星际的中二病晚期之心了。
联盟建立至今,秘书长轮流换,奥普拉·德布林已经算不清是多少任了,但是她登上秘书长之位的过程,有那么点耐人寻味。
屋内一片寂静,纪子晏见他没有回答的意向,也没多问,仰头喝酒,试图减少口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接着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看来我在子晏上将这里,没什么存在感,是我不配姓德布林么?”
纪子晏被烈酒呛得咳了起来,咳得五脏六腑都难过,一个本已模糊成轮廓的骷髅架子渐渐在他脑海中立体丰满起来。紧接着,林登那张沟壑纵横、形容枯槁的老脸就映进了他的眸中,七大政府代表紧随其后,一群人气势汹汹而来,人人身着素衣,面色冷峻,手上都捧了一束娇嫩鲜艳的安息花,这番未雨绸缪的送葬架势,即便天地不感动,纪子晏也感动了。
纪子晏胡乱擦了把脸,施施然一笑,把酒瓶放好,开始漫天扯起犊子来,“不敢,只是我年纪大了,林登先生日理万机又不常来联盟走动,一时间记不得了,但您这一登台亮相,往日觥筹交错尽在眼前。”
说得那叫一个情深意重。
“是啊,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子晏了,得十几年了吧,依旧英姿飒爽。”林登笑道。
纪子晏打量了下自己这副天桥乞丐模样,真是难为“英姿飒爽”这个褒义词安置在他身上了,苦笑道:“林登先生继任大秘书长,我还没来得及当面祝贺,您就连同七大政府代表前来会见我,荣幸之至啊,那么,这是星际版海天盛筵么?您说您,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啊,这么见外。”扫了眼面前几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无奈的笑意加深,“不过话又说回来,奥普拉秘书长在任时,你们开会可从未达成过一致意见,”最后重申了一遍,“从未,never。”
这样造成的结果便是——所有决策的实施,都是奥普拉拍板定案,从来没有少数服从多数之说,专权之意,再明显不过。
林登坦然说道:“那是因为奥普拉姑母太过执拗。”
纪子晏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若当初姑母稍微通达些许,纪上将或许就不会红颜薄命,英年早逝了。”林登无不可惜地感叹道。
纪子晏愣怔了下,一抹苦笑定格在脸上,秦煜也抬起眼,只不过,他看向的,永远都是纪子晏——他的将军。
林登口中的“纪上将”并非面前这位不修边幅的纪上将,而是纪子晏的母亲纪以恩,上一任情报科老大,虽说那任老大的边幅修得也一般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没放肆成这副鬼样子。
纪以恩去世之后,年轻气盛的纪子晏便子承母业,心不甘情不愿地接管了情报科,纪子晏原本是守卫赫拉要塞的将领,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帅,战争部不可或缺的猛将,在域外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如无拘无束,然而,就这样浮皮潦草地从前线被拖到了幕后,过上了平安喜乐的安稳日子。这些年,星际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和实质上的飞速发展,绝大一部分功劳来源于他。
虽然纪上将做人不靠谱,但做事十分靠谱。
无论是纪以恩,还是纪子晏。
即便有这等荣光事迹,但他在外人看来,还是活得像个迷,没有谜底的那种,这便是他与其母亲最大的不同,他家高杆伟岸的老母亲连自己那点桃色花边新闻都藏不住,纠缠于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情,当年可是甚嚣尘上,是星际众人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联盟人尽皆知——纪以恩的死,就是因为私生活不检点。
“害,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旧事就不用重提了,免得扰了林登秘书长的兴致。”纪子晏难得地吐了几个正经的象牙。
林登眉头一扬,似乎没能料到纪子晏会有这么一说,“纪上将千古,既然来此处,必然是要拜祭的,子晏,带路吧。”
纪子晏敛眉,有点不情不愿的,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让这些狗零杂碎的干扰自家母亲的清净。
一行人去到坟场的“后花园”,纪子晏通过终端撤掉隐形防护网,整整齐齐且干干净净的两排十三座墓碑岿然不动地屹立着,纪子晏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居于中心墓碑上的女人来了个意味深长的四目相对。
这十三座墓便是纪子晏的母亲以及他十二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的,纪子晏排名十三,所以从前还有人既玩笑又宠溺地喊他“小十三”,现在再没人这么喊了。
主要是不敢。
纪以恩当日虽然是作死的,但纪家的十二个兄弟姐妹后来个个因护卫联盟而殉被追封为“护星忠将”,镜花之乱、奇警之祸,如果没有这群人,联盟怕是早就土崩瓦解了,哪能招摇撞骗这么多年?!这些个花红柳绿的名号也是表彰他们是为维持星际和平与稳定而捐躯的英雄,虽然纪子晏并不那么想。
片刻,纪子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母亲,现任秘书长林登先生以及七大政府代表来拜祭您了,更深露重,深夜造访,您的面子可不小啊。”
纪以恩生前的面子的确不小,位高权重,属于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不的一类人,但死后就很随便了,若不是自家仅剩的这个儿子收尸,她怕是要被当成太空垃圾给降解处理了,只不过这遭瘟的儿子平日里邋里邋遢习惯了,挖坟也挖得毛手毛脚,碑上的遗照很不正式,对焦偏到姥姥家不说,分辨率糊到让人以为这是座机拍的,再看这拍摄角度,就算硬件瞎子,软件傻子也能看得出是偷拍的,照片虽然糊,但照片上的女人精致且高贵,海蓝色秀发肆意扑在肩上,优雅地坐在沙发里,一手搭在扶手上,好像在看着什么,眼里含着难以言喻的笑意。
这张照片还是他一时手贱拍的。
早年间,这个女人应对新闻部接二连三的采访时留下的各种高清美照一应俱全,各种pose应有尽有,说她是星际第一美人都不为过,之所以把这张粗制滥造的照片挂到碑上,供人瞻仰、吊唁,其意不言而喻。
纪子晏眯起眼睛,捋了下吹到嘴角边的头发,直接用袖子擦拭了一遍墓碑,也不知道是碑更干净一点,还是他的袖子更干净一点。之后自动退后两步给访客让位,政府代表先后献上安息花,由林登秘书长压轴登场,发表官方致辞,林登先是怒其不争地看了眼吊儿郎当的纪子晏,把他看了个一脸懵,然后长叹一声,动了动嘴唇,那架势好像要来一通声情并茂、慷慨激昂的演讲,以纪念墓中人生前的不世之功,使后人铭记于心,世代膜拜。
“纪上将,在此感念您为联盟的付出,我仅代表联盟及七大政府对您的贡献表示感谢,我等将秉承你遗志,砥砺前行,繁荣星际,安定星系,如果你在天有灵,请指引子晏迷途知返,步入正轨……”
“咳,”纪子晏真是太久没听过这种官僚味十足的悼唁了,不由自主地咳了声,打断了林登秘书长牛头不对马嘴的吊唁辞,“那个,林登秘书长,打扰下您的兴致,我妈是个纯正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牛鬼蛇神。”
林登:“……”
“我妈当年走的也不是正轨,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的就挂掉呢,您让她指引我,怕是存心不让联盟好过吧。”纪子晏淡薄的笑容挂脸,说话阴阳怪气,令人生厌,“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我妈从来不做计划的,所以才把我坑成这样。”
在场众人:“……”
传言,纪以恩是因为替一个名叫闻因似的女人复仇整个联盟而死的,说白一点,是联盟杀了她。
所以,林登的这番话,就有点放屁的味道在里面了。
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被打断,林登瞪了他一眼,给纪以恩鞠了九十度的躬,浮皮潦草的悼念至此画上了句号,面子工程做完了,该正儿八经地做里子工程了,林登这些年不知道跟谁混的,混出了一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爹系模样,扒拉出自认为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姑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军心、民心尽丧,子晏,认清时势才能发挥你的天赋。整个联盟,我最不想的就是失去你这员心腹大将,”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许是手劲过大,许是纪子晏身子过虚,差点被这满怀长辈安抚的一拍给拍趴下,“属于我们的新世代,就要来临了,你就不想看看么?子晏,归入我的门下,我保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
你看这饼,它又大又圆,古地球时代时无良的资产阶级老板画大饼PUA底层员工也不过如此,原来林登这些年不声不响的,是复古去了。
纪子晏失笑,肺部空气不畅,让他想咳个翻天覆地,清清嗓子,难得地一本正经说道:“林登秘书长,您是知道的,我在联盟从来不站队,谁是秘书长,我便听谁的,毕竟是秘书长给我发钱,万人之位,我不稀罕,站得高摔得重这个道理,我母亲身体力行地教给了我,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吃饱喝足,留条小命就可以。”
身居高位,握有重权,实力强劲,但站队不明、倾向不明、心思不明的“三不明”的纪子晏一直都是风口浪尖处的风云人物——活得风生水起,死得一马当先。
现任秘书长林登听到这话,老怀安慰地笑了,接下来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只听纪子晏淡淡地迎头泼了罐液态氮:“但可要您是真正的秘书长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