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守晴窗》一别春秾

6、抛流光

　　“七哥，七哥！”荀延明今天好奇得很，他家哥哥是不是被什么鬼神附身了，老是盯着段师平出神。见林衍应了他一声，便指着岳衡和岳襄问：“这俩怎么办，课还没上完呢。”林衍头疼，对于荀延明的蠢有些无语，紧抿着薄唇扯出一个算是笑容的笑容，深吸一口气答道：“你说呢？难道不是派人送回去吗？”岳衡却又扯了扯荀延明的腰带，告知自己的母亲是今日进宫与皇后叙家常才带上小妹的，所以央求他俩将人送到皇后宫中，自己再折回广文堂上课。
　　正好此时来了四名宫女说是进了广文堂后就不见岳襄，急得人到处找，见岳襄好好地在这里悬起的心也都放下了。纷纷向林衍等人见礼后便要将人带回去，岳襄立马垮下小脸开始哭闹，直嚷嚷着不走，要和林衍在一处。林衍也开始为难，这小丫头可不好哄，荀延明更是将两根食指戳进自己的耳朵往后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再回头看岳衡，哪还有人影？见岳襄有人跟着，岳衡早就逃也似的溜回了学堂。
　　林衍从宫女手中接过岳襄在阴凉地坐下，轻声细语地哄道：“小襄儿赶紧回皇后舅母那里去，我刚听到舅母身边的姑姑说有新的点心花样，但是不给小襄儿吃呢！你快去抓她的现行，看她还给不给你吃。”可岳襄好像被骗得多了，硬是要林衍抱着去，林衍被缠得无法，正准备向赵寄明告个假，一只稻草编的蚂蚱出现在两人面前。
　　段师平一手提着牵住蚂蚱的草，看岳襄想抓便将蚂蚱往上一提，然后藏到身后对岳襄说：“你猜猜这蚂蚱去哪儿了？”小姑娘撅起嘴摇了摇头，段师平又拿出来问：“它这是要去皇后的宫里，但是它迷路了，若是你自己带它去了皇后宫里，它就会送你一份大礼。”岳襄突然有些兴奋，在林衍怀里向上蹬了一下，泪还没干的眼睛冒出星星惊奇地盯着段师平：“真的嘛哥哥！”段师平见她有些上钩，便又逗了逗她：“当然了，这可是稻草人儿仙子的使者，要是你不带它去它可就会伤心的。”岳襄听了眼睛更亮了，对着段师平直点头，“嗯嗯！哥哥，我一定带它去，不让蚂蚱难过！”林衍强忍着不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不住调侃道：“小襄儿，你看这蚂蚱仙人好不好看？”岳襄却颇为认真地摸了摸林衍的脸，有些郑重地说：“蚂蚱不好看，七哥好看，今天我还听到母亲和舅母夸七哥好看呢！”说着又转头盯了一会儿段师平，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个没见过的哥哥也好看，就是母亲说的，说的虾子，虾子月亮！”
　　“霞姿月韵。”林衍和段师平几乎同声而出，两人猝不及防又对上了双方的目光。耳边传来宫女的声音：“那小姐快随我们帮这...呃...蚂蚱仙人寻路吧。”岳襄从林衍怀里挣脱，捏着裙带朝段师平笑道：“漂亮哥哥放心，等我拿了礼就分你一些。”说着提起蚂蚱就往外跑。段师平有些不好意思地闪了闪目光，背着手咳了一声：“小、小侯爷的骗术不怎么样嘛。”林衍倒是注意到了段师平微微发红的耳尖，轻笑道：“那王子殿下的本事倒是不小，很会哄小姑娘嘛！”林衍看着越来越局促的段师平，心底开始犯浑，话里调笑意味更浓，“殿下不仅生得好看，还文采斐然，真真是龙章凤姿，今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南洲城的姑娘喽！”还趁人不注意用两根指头挑了一下段师平的腰带。
　　段师平没料到这人竟有些无赖做派在身上，听了这话耳尖更红了，两手护住腰带，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眼神闪躲：“小孩子戏言罢了，何必当真，你当真是...是...轻浮。”林衍有些来了兴致，“非也非也，孩童之言最为纯真，都是由心而发。”段师平不想再做无谓之言，匆匆迈步从林衍身侧走过。恰好赵寄明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拍了拍：“好小子，箭法不错嘛！我看你身板子薄薄的，基本功是有点儿扎实的！日后好好跟着我学，将来一定是个百发百中、弦不虚发的神箭手，今天开始你就跟林衍一样是我的唯二真传弟子了！”
　　从广文堂下学后，林衍奉旨前往重华殿，偏是在路上又遇见了段师平，正带着一个小内监匆匆走过，两人默契地□□了一下头便分开了，但林衍一想，段师平去的不是誉清宫的方向，就转身叫住了他：“慎怀这是去哪里，难道你不住誉清宫？”段师平身旁的小内监先开口替他答道：“王子殿下是要去校场，说是再摘几朵那西府海棠，所以让奴婢带着过去。”林衍一下子觉得有意思极了，脚尖一转踱步到段师平面前，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当真这么喜欢那花儿？我见你也不像是惜花怜草的人物。”段师平将明亮的眸子对上林衍，像是摊牌似的答道：“是，我很喜欢海棠花，那小侯爷可有法子替我寻一株栽种到我的寝宫？”
　　“这根本不难，你向王大监随便提一嘴也就是了，你这般亲自去寻，”林衍微微皱眉，将鼻尖一耸，接着说道，“就有点大费周章了。”段师平好似有些犹豫，还是向林衍开口：“初来乍到，诸多事宜皆有不便之处，反正如今海棠花期已过，等日后再劳烦大监吧。”林衍凑得更近了些歪头笑道：“看来是真喜欢啊......那你可知此花寓意？”段师平只觉两人贴得太近，仿佛对方胸中呼出的热气已经扑在了他脸上，耳尖的热度开始传到脸上，忙道了声“不知道”便拱了拱手带着人离开了。林衍凝着衣袂飞扬的背影，微眯眼皮，笑意不深，难入眼底。
　　重华殿。
　　林衍虽然路上有些耽搁，但还是比皇帝来得早了些，阿是引着他在龙椅下首的一张圈椅坐下，林衍盯着对面一张圈椅上的卷草祥云纹发呆，时不时又抬头望望头顶的八角红木琉璃面宫灯......终于在阿是捧着第三杯茶来的时候，文德帝到了。林衍手刚搭上茶盏的盖沿就听到外间的动静，只听王绍带着喘息的声音：“陛下，慢点、慢点。”
　　“朕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不知道他小子近况如何。”王绍一边弓着腰赶着文德帝的步子，一边伸着双手虚护住文德帝。林衍站起身正准备向进门的文德帝行礼，文德帝连忙两手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又看着他的脸叹了口气：“阿沐，最近不见你都有些瘦了，”又故作责备般皱眉说，“是不是不好好吃饭啊！”林衍无奈回道：“回陛下的话，家中祖母盯臣用饭食比功课还要紧些呢。”说着又张开双臂，“陛下您看，臣这不是竖着长了嘛！”文德帝目带慈爱地笑了笑，揽过林衍的肩说道：“是啊，我们阿沐如今也是个半大小子了，朕还听说你小子都会调戏小姑娘了？可不要学那些纨绔，仗着祖上有些功绩家业就成天流连欢场，不思进取啊！”林衍被文德帝带着走出殿门，两人在廊道上缓步叙话。
　　林衍心里突然想起下午与段师平在校场的情景，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着：“臣都懂的，陛下不必担心。”可话刚说完林衍又想起段师平泛红的耳尖和岳襄夸他的话，心底又将他的脸细细描摹了一番，果然是个美人坯子，思及此竟轻笑出声。文德帝皱起八字眉，嘴角带笑，眼神戏谑：“怎么，阿沐有喜欢的姑娘了？”林衍被人拉回思绪，“是哪家的闺女能得你青眼啊？”林衍眼中闪过一瞬慌乱，忙撇清道：“臣...臣是想到下午襄儿的事儿，小女孩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行止可爱，臣是羡慕岳衡和延明都有个妹妹。”话音刚落，文德帝哈哈大笑，抚了抚下巴：“那得让你爹攒攒劲啊！”“陛下...”王绍的声音在身后微弱地响起。文德帝才反应过来，帝王难得有些心虚，看着林衍没有过多反应才说：“朕这几日批奏章都有些糊涂了，嗐，总是觉得这日子跟以前一样，总感觉这人啊，都还在身边。”
　　林衍心底伤感但不表露，见没了话头，文德帝仿佛想起些什么说道，“今日不是漠北质子入学吗，那阿沐见过了觉得这人如何？”林衍呼出胸中一口浊气回答：“人倒不像是个漠北人，看着弱不胜衣，但竹清松瘦，有些文采，今日臣见他略精箭术，武艺应当也不差。”文德帝点点头继续说，“嗯，日后要注意此人行径，十年时间，不知会有些什么变故，凡事多加防范都是好的。”文德帝又拉着林衍往文渊湖处去了，一路上叙话家常，行至半途两人干脆在游廊边的美人靠上坐下来。文德帝坐下发出一声喟叹：“唉，这人上了点年纪身体是大不如前了啊。”林衍把住文德帝的小臂道：“陛下正值壮年，龙马精神！何来此言。”文德帝听了开心，轻拍着林衍的手背说道：“你啊你，再过两年就十六了，届时朕就让你承袭爵位，这两年可得好好历练历练。”“依祖制都得二十弱冠方可袭爵，会不会太早了，到时朝中定有一批文臣发难。”林衍不明白文德帝意旨如何，发问。
　　文德帝站起身子，往湖中亭台走去，并示意王绍等人不必跟着，与林衍两人在湖心亭密语了一阵，随后便遣人送林衍出宫。文德帝看着离开的林衍，心底想起林朔，转头看了看湖中的莲叶，林朔啊，若是你在天有灵就好好保佑阿沐，保佑他......
　　林衍随阿是走在宫道上，想着文德帝在湖心亭对他说的那些令人心惊的话，可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心里一直擂鼓难安。又想起文德帝说的若不能一人承担，便可回去找祖母细谈，便安心了些。
　　说起林衍的祖母就不得不提大壅历朝一直施行的女官制，男女同朝为官让各代皆有巾帼女子上过战场、进过朝堂，甚至不少女子官至封侯拜相。要说林衍祖母是何人，正是文德帝老师的正妻，也是一代女相，行事精明果敢，就连先帝也有几分依仗，文德帝每每见之都必行礼以表尊敬。这位女相不止才情常被南洲百姓称道，连相貌在当年也是一顾倾人，但一腔热肠全扑在朝堂之事上，对于闺中密友的婚后幸福小日子略无慕艳意，到了不得不结亲的年纪才嫁了人，但还是有许多人直叹可惜，如此佳人最终嫁了个书呆子太傅。这老夫人现在还常常拉着林衍有些自豪地说道：“还是你祖母我生得好，就靠你祖父的相貌是万万不能生出你爹那么好看的孩子来的！”林衍听得此言也只能装得一脸佩服的样子直称是。
　　东御大街上最繁华的地段，只见一座官邸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朱漆大门上两个铜制兽头门环，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题着“武平侯府”四个大字。林衍乘着马车回府时远远地就见门前有一人坐在石阶上张望着街口，见林衍的马车便立刻起身迎接，这人便是那日林衍带回来的孩子。林衍出声问他：“作甚么在这里，不是上私塾了吗？没有课业么。”那孩子嗫嚅道：“夫子留的功课都已经写完了，我就是想在这里等等公子。”伴随着林衍往里走，那孩子追赶着他的步子说，“今日听说陛下留公子叙话，老夫人还抱怨了还一阵呢，说什么都要等您一起用膳，现下老夫人都还没吃什么东西呢！”
　　林衍顿下脚步，有些担心地问一旁的小厮：“那祖母午膳用得怎么样？”小厮回道：“午膳老夫人是多食了些，还差点积食。”林衍放下心来，想是他这个祖母的逞强心又上头了，不愿承认中午过食的事实，拿他打马虎眼。

作者有话说

　　花易落，月难圆，只应花月似欢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