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寿宴(二) ...

  •   狄青众人在水榭中商谈了半晌,忽听东面竹林方面急急跑过来一个小厮,神色慌张,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水榭外禀报道:“杜公,东……东厢竹园里范将军和张大人动起手来了!”杜衍问道:“哪个张大人?”那小厮道:“便是禁军中的张仁义张大人。”榭中众人一听此言皆面面相觑站了起来,韩琦低声道:“他来做甚么?他不是已经被夺职查看了吗?”
      狄青问来人:“那范将军可是范恪?”那小厮点了点头,道:“正是!”狄青心中一惊,对众人道:“不好!范恪先前是我麾下一个副官,他跟我日久,为人性急,此番碰见张仁义定然是要替我出气,恐闹得事大,我且得去看看。”杜公挥一挥手,道:“同去同去!”众人当即离了水榭,沿着石板路一路往东面竹园而去,不过片刻便隐约听见前方有几人说话,走得愈近,说话声愈响,好似前面站了不少人。待众人绕过一片绿竹丛,走到近来,只见竹园中呼啦啦围了几十人,人群中皆是今日来贺的宾客,一见是杜公、范公等人从后面而来,皆拱手退至一旁,让出一条道来。狄青跟在其后,还未瞧见人群所围圈中之人,便听见范恪那粗大嗓子,怒声骂道:“腌臜泼才,我自入了禁军还未见过你这等没用的蠢物,一巴掌呼倒半天爬不起来,只凭你这点本事,也不知花了多少黑钱,走了谁的门路,竟也能入得了殿前司。我家指挥使是何等英雄,往日在西北斩的小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竟被你这双手不能握刀,两腿不知跨马,狗一般的人物暗害,现下是在汴京,看几分官家的颜面,你且吃吃我拳脚,若是在西北,我定给你来个一刀两断……”说罢往前踏了一步,提了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又要往那张仁义脸上打去。狄青见状喝了一声:“住手!”范恪与那躺在地上的张仁义闻声皆转过头来,一见是杜公、范公与狄青等人来前,范恪便即咬了咬牙,强忍怒气,收了拳头,指着那张仁义的鼻子骂道:“今日是杜老夫人大寿,我便暂且饶了你,你快带着你的人,乖乖地给我滚罢,若是扫了杜家众人的兴,我一拳打烂你这狗头。”说罢退到一旁。
      话说那张仁义一来是被范恪没头没脑的几巴掌给打蒙了,二来被他当着众宾客之面一顿劈头臭骂,直把肺也气炸,脑中热血直冲,怒极反笑,一见杜公等人,当即爬了起来,对着杜衍道:“杜公,我等今日来府上送礼贺寿,却受这莽夫如此羞辱,这是什么说法?”这时杜衍还未开口说话,忽听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你胡说八道,我杜家与你有甚么亲,要你来贺寿,你少在这瞎套近乎。”狄青转头一瞧,只见说话之人是个小姑娘,穿着淡黄纱裙站在人群前,正对着张仁义怒目而视,却是之前见到的杜公的孙女绾姑娘,而狄家小妹此刻也正站在那姑娘身旁,朝着狄青眨了眨眼。
      杜衍一见是自家孙女,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是啊,我杜家与你张家又没有亲,你今日却何故来此?”人群众人方才见范恪出手掌掴张仁义还觉甚是不妥,以为张仁义是客,却在杜府受人一顿好打,这杜家人面子上如何过得去?现下却听杜公这般说话,人群中众宾客一时议论纷纷,只听有人低声道:“原来这人不是杜家的亲戚,那他来这做甚么?”“听杜公这话,杜府也不会给他发请帖,那他还厚着脸皮跑过来……”“这人呐,脸皮厚起来当真不得了,换做是我,主人家都这般说了,我早就拔腿溜了,还待在这里做甚么?”
      这番言语听在耳中,直比当面斥骂更让人难堪,不料那张仁义闻言只哼了两声,竟也不反唇相讥,对着杜衍笑道:“杜公好忘性,你我两家平日里虽不怎么走动,但这亲却实实在在是有的。”杜衍见他面不露怯,好似胸有成竹一般,便问道:“哦?那你说我两家何处沾亲?”那张仁义嘻嘻一笑,道:“杜公如此说,若不是真忘了,那便是怪我这小辈往日里没来孝敬,唉,原是我的不是。那我便提醒杜公一下,杜公在越州的兄长杜略杜老先生有一孙女名为杜容,张某不才,三年前将她收房做了一名妾室,今日她因身子不爽未来登府,但从她这辈分算起,我还应当喊杜公一声三爷爷呢!”说罢他躬身拱手拜了下去。杜衍哼地一声,却是侧过身去,只不肯受他这一礼,随即冷冷地道:“张大人这一礼我可不敢受,我杜某生来家中便只我一子,并无甚么兄长,张大人想结亲却是认错人了罢。”
      其实张仁义这番话倒也并非无中生有,这杜衍年幼丧父,母亲改嫁旁人,家中确实有两位兄长,其中一位便是张仁义口中的杜略。但这两位兄长并非甚么善类,因着自小无父无母,失了教导,对杜衍这位幼弟平日里多有虐待,非打即骂,十五岁那年二人更是联手用剑砍他,将他赶出了门去。之后杜衍投靠母亲又不为继父所容,只得在孟洛一带流浪,后历经磨难,发奋苦读,科举时进士及第,这才一路升到如今的官位。说起来这些事本是杜公一人的阴私旧事,除了些知己好友,旁人并不知晓,至于那位杜略自从将杜衍赶出家门后,二人之间便再无任何瓜葛联系,这几十年来,杜衍也从不当自己还有两个什么兄长,不想今日这张仁义忽然提及此事,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这等秘事。
      张仁义口出狂言,说将杜衍同宗的兄弟纳为妾,嘴上虽说得亲热,好似在套交情一般,但旁观众人都看得出这分明是在刻意羞辱。杜衍在朝中素有威望,而在场的众人又都是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若不是看在杜公这主人家正在当前,不好喧宾夺主,张仁义如此做派,早有人上前喝骂他,直斥其非了。
      范仲淹与杜衍一向交好,这些私事他也曾听杜衍说过,自然是心中清楚,此时见杜衍虽是拉下了脸,但当着众宾客之面总是不好发作,便开口说道:“张大人,杜公既已说自己并无甚么兄长,你这交情怕是套错人了罢!今日杜府做寿,是大喜之事,在场的诸位都是收到请帖应邀而来,你可有请帖啊?若没有的话,这便请吧!”说罢手一伸,指着远处的偏门。
      旁观宾客见范公出面替杜公下了逐客令,便有人低声道:“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还不走?”“是啊,杜公哪有甚么兄弟,我在汴京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人胡说八道,想攀亲想疯了罢。”
      眼见众人冷嘲热讽,杜衍又直言不认这个亲,张仁义哈哈大笑,本欲再开口说些甚么,一旁的范恪却是早已瞧得火起,踏上前一步,骂道:“腌臜泼才,你笑个甚么,没听见两位大人说话?快快给老子滚了出去!”说着他伸出右手手掌,道:“我说一二三,数到三字,你再不滚,我便打落你三颗门牙。一!”此番见范恪这般蛮横,那边的绾姑娘和狄家小妹已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观众人也大都站在他这边。
      那张仁义道:“杜公现下若是不肯认这亲,那也无妨,日后总能见分晓。”一旁的范恪伸出两根手指,仍大声数道:“二!”张仁义见此情状,朝众人看了一眼,也不肯吃这眼前亏,不等范恪喊出“三”字,转身便行,身后人群里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而狄青见张仁义不往竹园的偏门而去,反倒大踏步走向前厅方向,低声对范仲淹众人道:“恐他作怪,我跟上去瞧瞧。”韩琦道:“你一人去不行……”狄青摇了摇头,道:“无妨!”说罢朝一旁的范恪挥了挥手,将他腰间的长剑拿了来,转身跟了上去。
      这张仁义自兵变之事后被夺了职,原本每日都要去开封府受那推官问话,近日听闻杜公家做寿,这杜衍本就是他这一案的主监审,按例是要与他这个被告回避,平日里不得多有来往,但张仁义偏偏瞅准了这一时机上门送礼,本欲在众宾客面前大肆喧闹一番,好好丢一丢这杜家的脸。但人算不如天算,刚进杜府时便迎面碰上了范恪这个煞星,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张仁义原也是个进士出身,如今碰到范恪这自小行伍出身的军官,被他一把从前厅拉到后竹园,连着身旁跟着的小厮,三拳两脚打倒在地,又当着众宾客之面受那匹夫如此羞辱,偏偏又打他不过,不敢还手。往日他在汴京城虽不说有何等风光,但在军中也只一人之下,日常都指挥使在兵部事宜繁多,这殿前司事务大都由他这个副都指挥使来打理,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他为人明面上和气,实则极是小气,又向来自尊自大,位低的军官将士见他若不卑躬屈膝,恭恭敬敬地奉承,他便老大不高兴,心中暗暗记下总要寻个机会报复;军中事务若办得稍有不如意,那办事军官更要受他一顿打骂。
      便是这样一个人如何受得了今日这等大的屈辱?方才见他面上虽对着杜公等人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但肚子里早已点起七八条鬼火,烧出几十处烈焰,转身走时瞬间便拉下了脸,脑中直气的发昏。他平日在军中横行惯了,一向只有他来羞辱旁人,怎容得了旁人羞辱他?暗地里早已在大发脾气,走时一把拍在自家小厮的后颈上,低沉沉道一句:“走!”那两个随行小厮自是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性,眼见此状,魂也吓得丢了,哪敢说一句话,只默默跟在其后,听着张仁义口中低声咒骂,只道:“哼,今日便是我失算,着了这个匹夫的道,京中时日长久,且看日后……”这厢边走边骂,走在石板路上转过一道弯,前面石门里冷不防忽地冲出一个身影,猛地撞在那张仁义身上,只听“啊哟”一声,张仁义抬头一看,却见撞他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此时心中本就火起,恨不得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哪曾想这走在路上还会遭人这般冲撞,这小姑娘既身在杜府,便不是杜家人也是他家的亲朋好友,张仁义念即方才众宾客的冷嘲热讽,脑中顿时热血上涌,正待要破口大骂。不想这厢还未开口,那小姑娘撞到人后急退几步,双手捂着额头,却是先喝道:“你是个死人呐,走路不带眼睛,撞得我头也晕了。”
      张仁义本已大怒,他不开口却听这姑娘先三声一骂,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伸出右手手掌,往那姑娘脸上打去。只听那小姑娘“啊哟!”一声,忽地矮身坐地,大声哭叫道:“妈呀,来人啊,来人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呜呜,好痛,好痛,呜呜!这人要打死我啦!”
      其实那姑娘矮身一坐,这一缩身已是及时躲开了那一巴掌,张仁义那一掌只是打了个空,不料这姑娘却是趁机撒泼打赖,坐在地上喊叫起来。恰巧这一幕刚好被从后面赶来的狄青瞧见了,狄青见状当即喝道:“住手,做甚么来着!”那张仁义一见是狄青来了,到底是做贼心虚,内下里已是怯了三分,往后退了两步。狄青上前站在他二人中间,手握剑柄,面对着张仁义,道:“哼,张大人好身手,连这样小姑娘也要劳您出手,当真是神勇啊。”
      张仁义知狄青所说乃是反话,知他刻意羞辱,自从兵变一事后自知和他已然是撕破脸皮,当下怒气上冲,也顾不上遮掩,便即喝道:“姓狄的,干你甚事?要你来多管!”狄青也喝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这是在杜府,岂容得你来撒野?”这时那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见有人帮她说话,当即从地上站了起来,躲在狄青身后,用手指着张仁义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方才就是他打了我好大耳刮子,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好痛,好痛!”说罢竟尔捂着脸哭了起来。
      狄青闻言大怒,他与张仁义本就有杀身之恨,若非碍在自己是官身,不得胡乱杀人,此时长剑在手,早已刺他十几个透明窟窿。不料这张仁义当真是无耻之极,方才他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现下竟尔将气撒在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身上,便是江湖上的草莽汉子,绿林盗匪也不屑于做这般行径。狄青越想越气,手中紧握剑柄,刷的一声,一阵青光闪动,将长剑拔出了剑鞘,立在身前。
      那张仁义自然清楚狄青身上的功夫,他方才连范恪的拳脚也抵挡不住,现下狄青长剑在手,倘若当真起了杀心,便是有十个自己也不是他对手。一见狄青拔剑,张仁义急退两步,心中确是有些怕了,但到底仗着自己是官身,料定狄青不敢杀他,口上仍是嘴硬道:“你要做甚么?”
      狄青一脸峻色,鼻间哼地一声,冷冷道:“做甚么?你说我要做甚么?”说罢手中提着长剑往前踏了一步。那张仁义见狄青只盯着自己,脸上毫无惧色,心中顿时一慌,他情知自己与狄青仇恨已深,若他当真不管不顾,在此将自己一剑杀了,届时便是他被朝廷追究,自己已然丧命,那还有何用?此刻虽性命攸关,但他到底拉不下脸求饶,只狠狠叫道:“你敢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杀了我你也逃不掉,你不敢,你不敢!”
      狄青听他这话语气虽硬,但话语间声音已有些颤抖,到底露了怯意,不禁哈哈一笑,道:“战场上刀光剑影,甚么鬼我没见过,甚么人我没杀过?你说我不敢?”狄青说这四句话,说一句,手中提着长剑往前踏一步,那张仁义见状心中害怕,便往后退一步,狄青连说四句往前进了四步,张仁义则退了四步。却只听那第四句话音一落,狄青手中长剑突然闪动,刷刷刷刷四声风响,眨眼间已连刺了四剑,这四剑当真迅捷无匹,那张仁义还未看清,狄青已然还剑入鞘,再瞧他身上时,只见他左肩、右肩、左胁、右胁四处衣衫皆被刺出了一个窟窿。便这一瞬之间,狄青连出四剑,动作之快,犹如只刺了一剑一般,且剑刃皆是从张仁义衣衫上一通贴肉而过,虽是刺了八个窟窿,但却未伤他身上肌肤分毫。
      那张仁义脸上大惊失色,双手胡乱在衣衫上那几个窟窿处摸了摸,一见并无受伤流血,知狄青乃是仗着精妙剑法恫吓自己,虽知是被羞辱,但方才四剑已然将他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发软,也顾不得甚么颜面,当即头也不回,转身便往另一边的偏门直冲而去,身后几个小厮也快步跟了上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寿宴(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