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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受贿 ...


  •   回到晴园已是傍晚时分,狄青先将那草药拿去小厨房吩咐人煎了,转身回书房时,远远便瞧见大嫂嫂在回廊里朝自己招手,随即走了过来问道:“三郎,你这两日跑哪里去了?到处都寻不着你。你身上还受着伤,怎能四处乱跑,若伤口破了风可怎么好?”狄青想着先前是怕哥哥嫂嫂为自己担心,因此去学社里求医和寻药之事并未与家中众人说,如今这药既已拿到了,臂伤之事倒也不必瞒,便答道:“原是我的不是,走之前没同你们说。这两日我这右臂上确实有些不爽快,想是先前受伤的缘故,便又去了那学社里让人扎了几针,又拣了几副药,吃上几日便好,嫂嫂不必担心。”嫂嫂闻言白了他一眼,只道:“这样大的事你竟也不同我们说,合该让你哥哥陪你去才是。”狄青笑了笑,岔开话头道:“嫂嫂既是寻我,想必是府上有事?”
      大嫂嫂道:“自然是有事,且是大事。你快去朝晖堂瞧瞧罢,那里且有个美娇娘正等着你呢。”狄青满脸疑惑,道:“甚么美娇娘,咱们府上又哪来的美娇娘?”大嫂嫂也不答他,只催他去堂中自己瞧,狄青便即快步来到堂前,逮眼一看,只见堂中桌旁确是站着一位浓妆淡抹的妙龄女子,而桌上更是摆着一堆精致的锦匣和上好的绸缎。
      狄青不识得那女子,回头问大嫂嫂:“这姑娘是谁?桌上这些东西又是哪来的?”大嫂嫂道:“这些都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大人遣人送来的,送礼之人前脚一走,你后脚便回来了,真真是刚好错过。”狄青奇道:“张仁义?我与他向来不熟,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不过是上次一道巡军时才见过几面,这平白无故的,给我送的哪门子礼?”大嫂嫂道:“来人只道是略备些薄礼来看慰你伤势的,见你不在府上他们放下东西便走了,旁的倒也没说。不过我瞧这礼送得奇怪,旁人送礼都是拣着上午登门,图个朝气吉利,这张大人却偏偏拣个天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狄青满头雾水,走到桌前依次打开那七八个锦匣,但见有的匣子里装着珍贵的珠宝首饰,有些匣中则装着精致的点心果子,更有的是些人参、燕窝之类难得的滋补药材,最后几个匣子里却平平整整装满了大块的金锭金条,狄青打开那匣子时只觉金光晃眼,便即将匣盖盖了上,转身问那一同被送来的女子:“你可知张大人为何要给我送这些礼?”那女子摇了摇头,显是不知,狄青便又问道:“那你来做什么?”那女子不料狄青会这样突然一问,一时间涨红了脸,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我……我……”
      大嫂嫂闻言哈哈一笑,将狄青拉到一旁,低声道:“傻三郎,哪有这样问人的,你瞧那姑娘的相貌和身段,都是顶好的,人家这是给你送小妾来了!”狄青心中一惊,道:“什么小妾,我家中大娘子都还没有,要什么小妾。”大嫂嫂笑道:“那人家总不能是给你送个女使来的?你是不知,这汴京中人花花肠子最多,达官贵人更是如此,同僚间送个小妾外室的,且只是寻常事!”狄青瞪大了眼睛,说道:“我这几日是养伤,过几日回到军营里只怕是要忙如鬼,我又不是那些整日里无事的闲文人,哪有工夫理这些莺莺燕燕的?”这时大嫂嫂却斜眼瞧着狄青,满眼的狡黠,笑道:“当真没工夫?可我怎的听说你昨日里和学社章家那姑娘一同去了大相国寺,还一道逛了半天,可有此事?”狄青惊道:“嫂嫂可别乱讲,我与那章姑娘只是去大相国寺采买些药材,并无旁的事。况且,这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嫂嫂方才不还说不知我这两日去了哪里么?”大嫂嫂哈哈一笑,道:“罢了罢了,瞧你急得那模样,且不与你玩笑,原是府里的女使去大相国寺采买,碰巧瞧见了你,便回来与我说了。你与那章姑娘有事也好,无事也罢,且日后再说,现下你先得想好该怎的处理堂里的这一干人物,若是处置不当,只怕来日且有账算。”
      狄青点点头,只觉大嫂嫂之言很是有理,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已与那张仁义非亲非故,这受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今日才来看问?说是略备些薄礼,可这满匣子的金银珍宝,哪一样都价值不菲,横竖都看不出这个“薄”字。况且,大嫂嫂说的也对,哪有拣天黑送礼的道理,这分明是不想让人瞧见了,可若是如他所说,这礼乃是看慰自己伤势的慰问之礼,即使如此,那送礼时又何必躲着旁人,趁着天黑掩人耳目呢?狄青沉吟片刻,越想越觉不对,正思索间,门外忽有人来报,韩琦韩大人登门来访。
      狄青闻言顿时欢欣鼓舞,拍掌笑道:“好啦,好啦,当真如及时雨一般,这事且有办法了。”说罢当即屏退了众人,自去前面迎接韩琦,见面时狄青上前拉住韩琦的手,笑道:“几日未见韩兄,当真是想念得紧呐。”说罢立时拱手唱了个大喏。而那韩琦见状却是有些受宠若惊,忙也拱手还了礼,奇道:“汉臣今日见到我,何故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狄青便拉着他的手直往朝晖堂而去,边走边道:“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见到韩兄心里便高兴,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且都多少个秋了,简直是让狄青想得茶不思,饭不想啊。”韩琦闻言却哈哈一笑,道:“汉臣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这奉承之语,你是个爽快人,做不来这拐弯抹角的事,若是有事相求,还请直说。”狄青闻言摇了摇头,叹道:“韩兄知我甚深,何如不让狄青朝思暮想?”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朝晖堂里,那堂中桌上的诸多礼匣依然摆在桌上,而韩琦跟着狄青一进门便见到了桌旁站着的那位妙龄女子,一时惊道:“这……”随即又看到那桌上的一干物事,此时那装满金锭的匣盖重又被掀开,闪闪黄金直耀人眼,韩琦见状,又吃了一惊,指着那黄金道:“这……这是何故啊,汉臣?”狄青哈哈一笑,手一挥,命人将那女子带了下去,又奉上了香茶,二人刚刚坐定,狄青道:“片刻前我进这堂中时也是韩兄这般神情,当真一模一样。”
      韩琦呷一口香茶,略一思索,指着那桌上的锦匣道:“这是旁人送来的?”狄青点点头,道:“不错,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仁义送来的。”韩琦闻言沉吟片刻,道:“何时送来的,可说了是为何?”狄青摇了摇头,道:“便是半个时辰前送来的,当时我且还未回府,没见到送礼之人,听我家嫂嫂说,是张仁义命人来慰问我伤势的。”韩琦盯着狄青,满脸严肃,问道:“那你预备如何?”狄青笑道:“我若是知道该如何办,也不必请韩兄来替我想法子了。”那韩琦闻言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汉臣不是想我想得茶饭不思,而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大礼,满桌的黄白之物弄得茶饭难思、寝食难安罢。唉,我可伤心得紧了。”二人对视一眼,均皆哈哈大笑。狄青道:“韩兄可别与我玩笑了,此事甚大,我近几日告了假,不知这朝堂上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韩琦嘿嘿一笑,道:“自然是有大事,不然这张仁义也不会这般欲盖弥彰,急急送这样的大礼来,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狐狸尾巴到底还是露出来了。”狄青不知就里,忙问道:“到底怎的一回事,还请韩兄快说。”韩琦正色道:“汉臣有所不知,近日你因伤虽只告了几日的假,但朝堂上已是风波迭起,针锋相对了。还记得清明前巡军完毕,我与你一道上了请求整军的折子,当时我便告知你,此次整军原是官家之意,因着先前那件事,官家对如今的京城禁军早有戒心,因此借着此次夏国和议之事,特将我等从西北调回京内,只盼能借机将京城禁军大加整顿一番。我等明面上是自请整军,实则是秉承上意,但此折一上,朝堂上以章相公为首的诸臣却群起反对,晏相公亦道如今当务之急应是尽快完成与夏国的和议大事,京城禁军整改乃是大事,应延后处置。”
      狄青喃喃自语道:“这可怪了,官家有意整军,这事范公与韩兄看得出来,章相与晏相乃是朝中混老的人了,难道看不出么?况且当初那件事鲜有人知,但章、晏两位相公却是清楚的,那便更应知晓官家的心意了,何以今日会出头与我等作对呢?”韩琦闻言道:“你说的不错,且这章相往日里一向是滑不留手,万事不沾身的,如今竟也作这出头鸟,却是大出所料,依我看,只怕是身有污泥,不得不洗。”狄青惊道:“韩兄的意思是此事恐牵扯章相?”韩琦摇了摇头,道:“朝堂之事诡谲莫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不可早下结论,以免自扰耳目。只不过你入朝不久,有些事我还是要与你说清楚,当年吕夷简吕相在朝时,身居中书、枢密两府首尾二十载,而章相与吕相向来交好,二人同执大权时,提拔过朝中不少官员,如今的禁军头领,诸司使官,许多都是他二人提拔上来的,这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仁义,嘿嘿,名字取得倒好,仁义,仁义,不也是吕相一手托上来么?我这倒不是有意背后褒贬他二人,只是这次整军若是查出个什么来,恐他二人面上也不太好看!”
      狄青叹一口气,道:“这朝堂上人事相关,怎的这样复杂,当真愁煞人,只不如我在西北领兵打仗来得痛快。唉,那后来又如何,章相等人既反对整军,官家可答应了?”韩琦摇摇头道:“此事虽有章、晏两位相公和一些官员反对,但官家之意,整军乃是势在必行。况且,前些日夏竦被台谏诸位弹劾下位,下发的告身已然撤回,如今杜衍杜公已被任命为枢密使。枢密院中杜公、范公与我,再有台谏的欧阳修和蔡襄,以及资政殿学士富弼均都力求整军,此事已是大势所趋,官家自然站在我等这边,整军之令已由兼任知制诰的富弼起草,不日诏令便要下发。”
      狄青直松一口气,心道:这杜公向来与范公我等一条心,欧阳修又是素来敬仰范公,自然是帮我们,但这富弼……狄青不禁问道:“我听说富弼乃是晏相公的女婿,如今晏相既反对我等整军,怎的他倒肯帮我们。”韩琦哈哈一笑,道:“你这话可把富兄瞧得小了,他这人从来是帮理不帮亲,与他那守旧的老丈人走不到一路去。且他又是台谏出身,甚么话不敢说?往日在朝堂上与老丈人晏相作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那老丈人也拿他没办法,旁人都知他忠正耿直,又有才华,日后你与他交集多了便知他的为人了。”狄青闻言微微咋舌,心想:这台谏出来的,都是如此狠么?
      韩琦又道:“整军之事已是定了,京郊你麾下的捧日、天武两军由你全权负责,此事事关重大,郭逵、范恪二人最迟后日便要抵京,届时可助你一臂之力。我与范公等人近日则要代枢密院与台谏、刑部三司共同审查军器监诸院,待军器监事务一清,我便去军中助你。”狄青叹道:“要查军器监?那可真是好极!如今京中禁军军械粗制不堪用,多半是因军器监偷工减料所制,此次若能详查,那是再好不过了。”韩琦接道:“不错,军器制备乃是国之要务,遥想昔日太宗皇帝在时,还曾亲去□□造箭院中巡视兵械制造详况。今日我等既要整改禁军,为首自然要先除这军器之弊。不过,此事若是查到与你军中人有勾结的话,届时还需你来协调配合。”狄青道:“那是自然,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张仁义乃是副都指挥使,到底官阶在我之上,且他又在禁军中盘桓多年,树大根深,倘若有事,我在军中只怕寸步难行。”韩琦却道:“这一节你倒无须担心,你如今身为捧日、天武两军四厢都指挥使,名义上虽受他管辖,但这整改禁军你是官家钦点的,乃是敕令,因此你在军中大可不必受他掣肘,若查出有事,径直与我和范公商量便是。这也是为何今日早朝大事一定,晚间这张仁义便派人来与你送礼的缘由,他这已是怕了,只盼与你套个近乎,日后只怕还有好处送来。这礼你还须尽快退了回去才好。”
      狄青闻言不语,过了片刻方道:“若是全数退了回去只怕不好。”韩琦道:“怎么说?”狄青答道:“这张仁义说起来到底是我上官,且是军中的老人,我若一点情面也不给,将这礼物全数退回去,只怕撕破了脸皮,日后整军时他定会大大地提防我,处处与我使绊子。不如我将这些果子点心和锦缎布匹之类的留下,余下的金银珠宝和女子都退了回去,再回些礼与他,如此来而有往,不至于太驳了他面子,也让他心中放松些。韩兄以为如何?”
      韩琦听了哈哈一笑,道:“我以为汉臣端的只会领兵打仗,如今看来也是小瞧你了,你方才这般打算想得处处妥帖周到,就连我也十分佩服,好啊,真是十分好!”狄青道:“哪里哪里,韩兄过奖了,都是范公和韩兄往日里教得好!”二人相视一笑,又再谈些朝中之事,直到戌时,韩琦方才起身告辞。
      狄青出门相送,此时月到当空,门口吹起一阵大风来,道旁树叶被吹得哗哗响动。韩琦叹一声:“好凉风!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说罢转身欲走,忽地又停步顿了片刻,回头对狄青道:“临行之际,我还有一言相劝,还望汉臣谨记在心。”狄青拱手道:“洗耳恭听!”韩琦道:“今日汉臣告知我送礼一事,我本有些意外,但思来想去此事却是在情理之中。汉臣如今尚未到而立之年便已官居五品,实是青年将才,日后青云直上,自是少不了加官进爵。但汉臣更须知,这高处不胜寒,权重事大,贿随权集,日后你越是身处高位,如今日这般事只会是更多。须知往昔多少英雄将军,沙场上刀光血影,荤无惧色,但却醉倒在这汴京城的纸醉金迷、美人香风里,有道是: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汉臣如今心中有数,但日后更要戒之慎之,如此方得长久。”狄青闻言躬身拱手,一揖到地,只道:“韩兄如此苦心相劝,字字金言,狄青必定铭记在心。”二人就此拱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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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受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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