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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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再一次借诵经的名义外出。在美迪亚旁边的高地上，她偷偷埋了个小木箱，里面装着父母不让看的书，什么《牧歌》啦，《变形记》啦，《埃涅阿斯行记》啦，都在里面，比起《圣经》或者《玫瑰经》，她更喜欢看多神教时代留下的瑰丽绚烂的诗作。
似乎她本就不应该是个基督徒，不该生在基督教家庭，更不应该生在基督教国家。
当然啦，不爱神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大家眼中，莎拉就像圣母玛利亚一般。她的金发柔软如羊毛，明媚得就像清晨的太阳，碧蓝色的眼睛亮晶晶，圣母头冠上的星星大概是飞进她的眼睛里闪光了。至于那张吐露圣音的嘴，牙齿如贝壳般洁白小巧，整整齐齐，而唇则像是用最鲜艳的玫瑰染出的颜色。
美，意味着拥有更多特权，至少在犯错时不至于被责难，至多就是一句警告：“莎拉，念经的时候不要走神。”，连牧师也会在祷告结束后夸赞：“这位小姐真是这里最虔诚的人了。”
莎拉自己一个人时才不会念经，每天清晨她都找借口出门，直到午间才回来，为的就是逃避晨祷，去高地上靠着树读书。
然而今天，她的地盘被一位不速之客抢占了。
她对坐在树下冥思的过客有些印象。之前和女仆逛集市时，她看见过这位黑发的男性走在几位富商身边，其中一位还是她父亲的朋友。她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眼睛却不由自主向这位特别的年轻人身上瞟。
不过此刻，她可不容许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抢占了。她才不好奇对方是什么人，径直走到他身边去。
还未等她靠近，树下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像猫一样伸着懒腰，舒展完了，才看向她。
莎拉明媚地笑着，和他打招呼：“很抱歉打扰您，您是从哪里来的？之前似乎没有见过您。”
对方友好地回答：“我只是一介旅人罢了，没有从哪里来的说法。”
“旅人？那您接下来准备去哪？”莎拉提起兴趣。她从来没有去外面走过呢，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书里看见的。
“还没想好。”对方摇摇头，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这不奇怪，她总是在各种地方接收到这种目光。但这次又有点不一样，她被看得要烧起来了。
她往树荫里躲，借势坐在他身边，说：“我是莎拉，您呢？”
“你真想知道我的名字？”他侧过脸，认真打量她的神色。
莎拉越发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差点站起身逃跑，赶忙掩饰怯意，“是这么回事。”
“你们叫我阿斯蒙蒂斯。”他开始看高地下的城市。谢天谢地，他终于移开目光了。
但莎拉有些疑惑地重复：“阿斯蒙蒂斯？”
“嗯？”
她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假名字。不过，旅人出门在外，确实不应该把名字随意说出。看在她本身和他不熟悉的份上，她原谅他的失礼了。
“您会在这里待多久呢？”莎拉随口问。
“待到我想要离开为止。”
“哎，真自由呢。”她承认她有点嫉妒。她也想到处走，独自一人，没有目的，走累了就停下，休息够了就继续游历。为什么不呢？人生在世，不是为了诵经或向谁献身而存在的，也不是为了敛财存在的。
她酸溜溜地问：“您去过埃及吗？”
“当然。”
“雅典呢？”
“还有克里特岛。”
“是吗？帕提亚呢？”
“也去过。”
“塞里斯？”
他终于摇头了，“没有。”
“哼哼，我也没有。”莎拉说，“您可以说说您的见闻吗？反正我们只是过客。”
阿斯蒙蒂斯疑惑地问：“你不是来这里祈祷的吗？”
“既然您只是位旅人，那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诉您好了。”莎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快就交代出这个，或许是因为他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或者是因为他宛若黑曜石般闪烁的头发？
“洗耳恭听。”
莎拉思考了一会，又改了主意，“不行，您得向我保证您不会说出去。上次看见您，您可是和我父亲的朋友走在一起呢。”
“要怎么保证？”
莎拉看见他手上突然多了莎草纸和笔，瞪大眼睛，“这是从哪里来的？”
阿斯蒙蒂斯眼睛弯成了月牙，含笑道：“旅人的百宝箱。”
他把它们递给莎拉。莎拉边写边念：“那么，阿斯蒙蒂斯先生，您于6月16日上午答应莎拉，要帮她保守她的秘密，如果不能做到，那么……”
她看向阿斯蒙蒂斯，歪头示意他想想要以什么作为违约的惩罚条件。
阿斯蒙蒂斯也撑着下巴思考一会，说道：“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能相见。”
莎拉以为他在打趣，笑着说：“这算什么惩罚嘛，您说出去的话，我的秘密就人尽皆知了，到时候我们见面很难不打起来吧。换一个。”
她摇着笔杆子，眼睛转呀转，却找不到合适的誓言。
“那就灰飞烟灭？”
“那也不可能。”莎拉俨然一派商人模样，权衡道：“第一个违约后果太轻易了，没有束缚力，而这个违约后果又太严重了，不切实际。”
阿斯蒙蒂斯点点头，也和她一起笑，不过，他看起来害羞得多，抿着嘴不肯让自己表现得更高兴点。
“有了。”莎拉边说边写，“您要是不认真对待我的秘密，那就出行永远不顺，去埃及的时候尼罗河永远在发汛，去雅典的时候海上永远刮飓风，去帕提亚的时候被抢劫！”
“我没问题，小姐。”
这份契约莎拉还没写完。她仍然觉得不公平，“单向契约还是不具备说服力，而且都是我给您提条件，要不然，您和我说一个您的秘密？”
“我已经把秘密告诉你了，小姐。”
“什么？”莎拉疑惑地抬头看他。
“我的名字。”
“阿斯蒙蒂斯是您的真名？”
“是。你获得了这个名字，从此以后，你就有了呼唤我的能力。”
莎拉皱着眉头，这个“秘密”有些轻易，但又莫名合理。
“难道您对他们不是这个名字吗？”
“当然。实不相瞒，我到这来，就是为了把名字给你，由你保守我的秘密。”
“那如果我把您的名字泄露出去您有什么惩罚吗？”莎拉把笔和纸递回给他。
他用她看不懂的文字很快就写完了，顺便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莎拉拿回它，盯着它看了半天，横竖看不懂他写了什么，只好询问：“这是什么语言？”
“波斯语？或者古巴比伦语？”阿斯蒙蒂斯语焉不详，但解释道，“意思是，如果你违约，就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太好了，您能带我去塞里斯或者埃及吗？呃……不对，我会保守好秘密的。”莎拉同样签上自己的名字，动作好无犹豫，显得随性。
她把莎草纸折好，对阿斯蒙蒂斯说：“好啦，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了。要知道，我愿意说，全是因为您是旅人。其实，我并不信仰上帝，呃，这听起来很奇怪是吧，希望不会冒犯到您。”
“当然不会。”他似乎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我同样讨厌祂。”
莎拉仿佛遇到知己，迫不及待把秘密袒露，“太好了，那我继续说了。我并不是个虔诚的信徒，比如今天，我假借祈祷之名来此，实际上，我是来这里读家人不准读的书的。我是卢克莱修的追随者，才不相信上帝或者天使会检验人的信仰。要真是这样，我父亲早该下地狱了!”
阿斯蒙蒂斯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是你父亲不下地狱，上帝就不存在？”
莎拉横眉冷眼地点点头，“对啊。他心里只有钱罢了，为了钱，他可以卖掉所有东西。噢，他还放高利贷呢！要是真的有圣灵存在，祂们应该帮助那些可怜人，而不是站在我父亲这边！”
“万一是恶魔诱惑了你父亲呢？我听说他们最喜欢干这事。”
“才不呢。我倒觉得，什么天使恶魔全是借口，人行恶事，又不想承认自己有错，就怪在恶魔头上，觉得是更高的意志在控制自己心智，以为人死前忏悔几句，骂几句撒旦就算获得救赎了。这对受到伤害的人来说，一点也不公平。上帝面前，并不是人人平等的。”
阿斯蒙蒂斯纠正道：“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到没错，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上帝和圣灵站在更高的地方。”
他站起来，伸出苍白的手邀请莎拉。莎拉突然注意到，他的指甲是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手上，他仿佛是虚幻的，就要丢下她隐匿进光里。
她忙收下所有疑问，牵住他的手站起来。
很温暖，她的心被这温度撩拨，快速颤动。
阿斯蒙蒂斯颇有分寸，小心地牵着她，到更高的地方去。
莎拉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和他共同站定，这时，能俯瞰到整座城市。房屋鳞次栉比，街道阡陌纵横，远处的牛羊在悠闲吃草，忙碌的人们在大街小巷窜来窜去，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如同她父亲攒下的金子，也像辛苦的蝼蚁爬来爬去。
“这就是他们所看见的。在这时，是不是人人平等了？”阿斯蒙蒂斯说道。
“因为站得高吗？”
“站在高处，无论高矮胖瘦都毫无区别。没有深入人群中，自然也就看不见角落，看不见贫富，看不见爱憎，看不见剥削，认为人人都平等地活在上帝的国度里。”
他哂笑道：“这就是所谓的，上帝平等地爱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