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招》寒山寺外竹

17、江湖防骗指南五

　　天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中倾斜而出，几个少年骑着马从清翠的山岗上飞驰而过，每个人身上都被这雨后初晴镀上一层金边。
　　远处的鸿雁振翅高飞。
　　这几位少年正是任长凌一行人，马蹄扬起泥点。
　　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
　　任长凌与余惜夏商议好后将王福全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看押，然后和祝蔚山来其他人汇合。
　　穆阳和迦叶潮生带来了意料之中的消息，二人在蒋庄的坟地里偷偷摸摸挖了一天，蒋金的墓果然是一个衣冠冢。
　　刘易之和吴茱萸还有意外收获，虽然赵家人深居简出，但是他们还是以经商为名做了许多小动作，比如在福通汇挂卖过一批青梅酒，最后这批青梅酒被一个叫做王福全的人买走了。
　　名为青梅酒，实则黑油。
　　而这黑油正来自同样手段被打压得断了生机的商户。
　　桩桩件件都直指内贼和赵家人相互勾结，组成了张宅纵火案的真相。
　　祝蔚山问“挖坟，你们不害怕吗？”
　　穆阳表示：害怕是什么？爷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
　　北罗的丧葬制度非常独特，北罗人崇拜自然，精神图腾是狼，人死后会采取狼葬——也就是把死去的人清洁之后放到硕大的葬台上，等待狼群和秃鹫等自然生灵来分食他们的身体，灵魂则归于天国。
　　当然，也存在死哪就哪埋的情况，毕竟人少地多，当每一年夏季雪化之后，总会有那么一两具身体重见天日，所以北罗人十分不理解尸体有什么好敬畏和恐惧。
　　迦叶潮生表示“小问题啦！从新鲜尸体倒巨人观尸体爷可是都看过了。”
　　蓬莱洲的丧葬制度自成体系，蓬莱洲施行水葬。在蓬莱洲人眼里水是万物的起源，海洋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终点。
　　早年间，蓬莱洲人是将尸体绑在竹筏上，顺着海水送走，但是近年来人口增多，春水回流之时海面上总会有几具“故人”，他们于是发现偶尔的“故人相见”是有一点不妥呢，于是统统先火化再漂流骨灰盒。
　　刘易之表示“我的线索来的也很辛苦，祝蔚山你怎么不问问我！”
　　祝蔚山说“就算不问你也会说。”一扬鞭，一骑越过众人。
　　刘易之一边快马加鞭的追他一边说“没错，我就是要你听！小爷我可是托了好几个人才和福通汇老板搭上关系的......”
　　吴茱萸骑术不好被落在了最后，一边被颠得七荤八素一边大喊“你们等等我啊！我屁股要开瓣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各自欢笑着，奋蹄扬鞭向着光亮处走去。
　　此时凭风院内，窗台上的白鸽来回踱步，转动着它灵巧的眼睛注视着男子，男子正提笔写信，他的形象正符合时人最为追捧的兰芝玉树、高山洁士，他笔下的文字却写的是“不留活口。”
　　陆以深放飞信鸽，瞥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任长凌还没有回来，估计这个时间他应该刚好入城，这个口口声声说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家伙，能躲过无处不在的陷阱吗？
　　一只白猫正在凭风院的墙头巡视，神气的样子像天兵天将，碧绿的眼眸里飞过一只白鸽，纵身一扑，落了空，在泥巴里打个滚，看见窗台上有个人影，于是拉长了嗓子“喵~”
　　陆以深看了看这只不知道哪来的流浪猫的媚态，叹了一句“蠢猫”。
　　白鸽飞过清平郡的天空。
　　任长凌一行人在入城时被民兵盘问了好一阵，说是为了维护城内治安，实际上是为了空降的钦差大臣眼里清净。
　　刚进城不久，就看到济世堂门口跪了一个人，原来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拖着一个草席，草席上是她看起来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老汉，旁边写着四个大字卖身救父。
　　女子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祝蔚山走向前向姑娘问了几句。吴茱萸想拦着他，刘易之用扇子挡住了吴茱萸的去路说“该让祝大少爷长长见识了。”
　　这几年粮食减产，生病、死亡的人越来越多，当生存都成难题，怜悯又等当得几文钱？当然，天真的祝大少爷除外。
　　祝蔚山没听女子哭两句话就打算慷慨解囊，虽然郡守公子不差钱，但本着羊毛不薅白不薅的优良美德，祝大公子从每人手里都扣了几枚铜板，但避开了冷面俊男穆阳，一共筹了二三十个铜板。
　　虽然期间吴茱萸唠叨了好几遍这人可能是骗子，刘易之借机讽刺了祝蔚山几波，但都被祝大公子和迦叶潮生给挡了回去。
　　不识人间疾苦的三皇子也被柔弱而美丽的小女子的泪水打动了，当场抓出一把金叶子。
　　女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就在双方手即将碰到的这一刻，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且慢，我看这位姑娘如此孝顺，这么在这么冷的天气还将病重的父亲拖到大街上来呢？万一加重可这么好？再看你自己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怎么父亲就两件单衣，一双破鞋呢？”
　　“公子误会了呜呜，我父亲此病身体发热不退，正是要单衣降温。”女子将一番解释说得恳切无比。
　　二大夫吴茱萸挠挠头“还有这种病症吗？该让小姜来看看！”
　　任长凌好奇“小姜是谁？”
　　刘易之抢答“吴茱萸的妹妹，名字叫高良姜，名字也是一味中药，脾气可爆了。”
　　吴茱萸不满道“小姜不是脾气爆，她只是有点……固执。”
　　另一边，那男子不急不缓“若是真心救父，自然有伢行可解你燃眉之急，此后就算为奴为婢，也有稳定收入，怎么就扯了牌子来大街上卖身来了，父母养育你十几载，就是来让你贱卖自己的吗？”
　　“我……你不要多管闲事，伢行也好，大街也好，我乐意在哪就在哪！”女子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
　　男子轻笑“听说最近附近郡里出现了一些流窜行骗的人，算一下时间也该到清平郡了，不知道如果举报的话，官府感不感兴趣呢？”
　　这话一出，女子脸色大变，不再多说。
　　那突然出现的男子用扇骨压下了祝大少爷的手，笑道“有善心虽好，可不要助纣为虐哦。”
　　女子见事情败露，也不再纠缠，叫醒了地上的“父亲”，两人卷起草席跑了。
　　刘易之对着灰溜溜撤退的两人的背影大喊“下次开张别选济世堂了，选悬壶观啊，他家有个大夫叫吴茱萸，人傻好上船，你们赚钱了五五分啊～”
　　吴茱萸踢了他一脚“去你的吧！”经过这么一场闹剧，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
　　祝蔚山明白被骗后也不羞，反而开开心心的和男子行了个礼“在下祝蔚山，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道“王子舒。”
　　几个人也算是有缘，相互认识以后，了解到王子舒是雍州人士，来渝州游历。祝蔚山握着刚刚差点被骗的几十枚铜钱，嚷着要请王之舒喝杯酒。
　　几人都知道任长凌这几天查案劳累，也没有多留就让穆阳和任长凌回书院休息。
　　经历了两天的连轴转之后，任长凌看到书院门匾的一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被卸下了。
　　穆阳不动声色的搀住他“还好？”
　　任长凌想起穆阳那手漂亮的刀法，如果昨天带上穆阳上龙首山，或许不会命悬一线。
　　说到底还是自己练功夫的时候偷了懒，除了一手逃跑的本身和一套三脚猫的剑法，没有什么实力对抗殷如弃，受了一身伤，还连累陆以深挨了一下。
　　任长凌思绪散漫，但轻轻的点了点头“我背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过会麻烦你帮我上一上药。”
　　穆阳点点头，本想把任长凌拎回去，但又怕扯到伤口，就扶着任长凌回了凭风院。
　　凭风院还是之前那个样子，三两修竹，木房青石，陆以深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任长凌躺在床铺上让穆阳上药，这时的精神好多了，于是扯着穆阳闲聊。
　　“穆阳，北罗是什么样的？听说那里的冰雪终年不化。”
　　穆阳是湛蓝的眼眸里仿佛漫起一些记忆“不是的，春天有些地方会化雪，雪水汇聚成小溪，草也会冒头……夏天会有很多很多花，在山坡上随风摇曳……远处是终年不化的雪山，晨时阳光会直射山顶，金光会照进人们心里……”
　　“还有呢？”
　　“秋天会下雪，冬天……还是下雪，人们就待在屋子里。”
　　任长凌突然就感觉周围好像也下雪了，将冬天的厚被子掏出来“那你们在屋子干嘛？”
　　慕阳一边帮任长凌捏被角，一边说“喝酒，烤肉，唱歌，跳舞……我不太记得了，我小时候是这样。六岁以后我就留在了阳台，阳台的夏季很短暂，冬季又太漫长，人们总是一群群的聚在一起，低声交流，他们不喜欢唱歌和跳舞，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任长凌感觉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喜欢庆国吗？”
　　穆阳大庆语进步很快“庆国很美，我从未看到过如此繁华、富饶的地方。我从玉京到蜀中这一路，看到你们有温暖的气候，肥沃的土地，有一些人过得很好很好。”
　　任长凌听着，想到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在穆阳低沉的叙述中睡着了。
　　夜色幽幽，穆阳照顾完任长凌后，点燃烛台，翻开了那本《大庆语四级必读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