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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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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停下脚步,修长的双腿分立在斜坡上,睥睨着下方那座房子。
正是暴夏的季节,满目瀑绿中竟连一只飞鸟也没有,沉默得过分。房子与树林相互映衬在自然中,渗出一股诡异的安谧。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凉气悄无声息地攀上我的后脖颈。时间线仿佛被拉长,Shen两片薄薄的唇瓣轻微地碰撞,发出了一种奇怪的我听不懂的音调——我贫瘠人生中接触的第一个英文单词:
“Exterminate。”
巨大的火光映透了我的脸庞,热浪汹涌地扑来,掀起我的头发。眼球几乎是灼烫的,眼角膜好像在融化一样,一滴一滴地顺着眼角、面颊流到地上。
我应该是需要抬起胳膊挡一下的,但我站在Shen的旁边,站在灼灼热风中,俯视着那座熊熊燃烧的房子时,我好像忘记了,我心中像有个火引子升起了诡异的欲望,我迫切地想要看到Shen的表情,于是我真的缓慢地转过脖子看向右侧的男人。
他仍是安静地伫立在原地,额前几缕碎发同样被热浪扬了起来,瞳孔中倒映出下方的狼藉,无悲无喜。他冷漠如途径的旁观者,这一切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我微微眨了眨眼,咽下从胃囊翻涌至喉管的莫名低落,Shen不会有反应,我知道的。
直至瞬时的火光偃息,Shen的眼低垂下来,围着房子一圈的草丛里站起来隐匿的人员,协调有致地潜伏进那座半废墟的别墅。
我才知道,刚刚那样诡异的安谧从何而来。
旷远的树林中过分的荒芜连消音器都不用刻意装置,以至于二十米开外的房子里每一声枪响都如雷贯耳。
枪声从密集到零落,Shen终于抬起他那双空旷的、不知道思考什么的眼睛,随意地搭上后腰的枪:“Aurora。”
我觉得他什么也没在想——即便是八年后我也这么认为。
他是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的,他也的确有资格这样进来。
大厅蜿蜒的血河已经填入玄关,从门缝争先恐后地奔向外面的草地。
血腥味麻痹鼻腔,刺目的红痕和叠卷的人体烙在虹膜之上,所有的镇定细胞被大脑强制调配给四肢,我竭力让自己不再颤抖。
我落Shen后面一步,半藏在他高大的身躯下,眼帘放下来一半遮住瞳孔。
组织的人都回到了前厅,肃立成一圈,困着一个成年男人。
“斯坦家族的上上下下你都杀光了,文件我也给你了,”男人被发油梳理服帖的头发已经松散掉两根,一丝不苟的领带也歪得分外滑稽,他失神地跪在地上,喃喃地说:“你还不杀我吗?”
Shen的旁边有人上前递给牛皮纸袋,纸袋上布满血痕、指印、灰土,每一处褶皱都明晃晃地昭示着它所经的波折,被刻意压平几处严重褶皱后被拿到台面上,Shen接过仅仅是淡淡扫了几眼便毫不在意地、轻巧地塞了回去。
男人的背逐渐塌了下去,脖子机械地转动了两下,迟钝又缓慢。两秒后,像是精神错乱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兀地开始痛哭:“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求求你饶我一命!!”
我被他突然的求生意念吓到,不受控地往Shen的身后瑟缩了一下。
男人的哭嚎在安静的大厅中回荡,观众的沉默把气氛烘托到高潮。
Shen没有说话,右手扶住我的肩膀从他的身后带到身前,我被迫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头顶覆上掌心的压力,似安抚似命令:
“去吧,Aurora。”
我突然想起来每到过年时阿婆炸过的面藕,我的颈椎就好像那样突然变得酥脆,总觉得轻轻一碰就要马上碎掉——我并不害怕碎掉,我甚至宁愿此刻就这样碎落成一块一块的铺洒在地上。
然而事实上,我站在圆圈的最中心,抽出腰侧的匕首,面对着一个痛哭流涕的高壮男人,身后是沉甸甸的压迫般的视线。
我有一瞬间的走神,紧接着我发现了男人痛哭的原因。
低矮的茶几下窝藏着一个小男孩。因为高度的限制,只有我能看到,除非有人跪着。
很明显,这里不会有人跪下。
所以这个房子里活着的人里,只有我和唯一跪着的男人知道这窒息的场景。
男人的眼里有乞求,有挣扎,他和我对视着,将世界上最剧烈的情绪灌输进我的双眼。
他不知道,我没有选择。抗拒出现在我身上,我的下场会比他更惨。
我绷紧后槽牙,哆嗦着将刀尖一寸一寸地推进他的心脏,大动脉压力下的血液径直喷射到我的眼角,再顺着脸上的每处拐角,缓缓蜿蜒而下。
我知道有双同样猩红的眼睛在盯着我,我没去看那双眼睛,沉默地拔出匕首,退回到Shen的身侧。
Shen单手把男人捞起来,后肩胛的衣服被两下扯烂,他抽出自己的匕首冷静利落地划出两道,我终于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了Shen的标识。
一个鳞片状的“S”形图案。
直至临走,我才最后看了眼桌几下的男孩,独属于欧洲人的蓝色瞳孔外,眼白已经被赤目的红取代,他的眼里翻滚着滔天的恨意。
我似是从没注意过他,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大门。
Shen在组织的一系列训练中,唯独针对于我的情绪是加倍严苛的,他不喜欢——纵使他并不作声也无表态。
仿佛是最平常不过的小事,我安静地坐在副座回到组织,继续投身于我的月底考核。
Shen的事情也多到摞起来,他回总部向高层汇报文件,紧接着出使另外的任务,我们就此又陷入了长久的忙碌的见不到的日子。
C区公用的训练场里,有着不少的熟面孔。考核将近,和我同期的都在抓紧时间备考。少不得见面的,B区上课时期我身上三分之二淤青的来源——恩雷也在。
我视若无睹,从他们面前穿行过去,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
“松手。”我没有回头,干脆地命令。
空气凝滞了两秒,和恩雷一起的几个男生一起发出哄笑。
“Aurora,”恩雷不但没有松开,更是变本加厉地揉捏起我的肩关节:“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所以呢?”我盯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你很想念我?”
恩雷狂笑:“bingo!怪不得格娜说你真是聪明的,Aurora。”
我清浅地呼出一口气,右手覆上左肩的手背,快速且用力地一个过肩摔。
恩雷也绝不是吃素的,迅速调转身体方向顺着我的用劲方向侧斜。
我早有预料,左脚伸出挡在他的脚踝。
“咣当”一声,恩雷坐在了地上。
是的,同样,上课时期恩雷身上也有三分之一的淤青是因我而留。
他是个遗孤,从小在B区长大,比我自然是优秀了许多,但为人傲慢,又长期因为我的空降找我的事儿,时间久了,我早已对他的有了足够的了解。
“Aurora!你……”恩雷气愤地在拳头里蓄力。
已经有监管人员注意到这边,我微微扫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恩雷。
恩雷咬紧牙关,放下拳头,呼吸平缓后突然挂上了诡异的微笑,临走时凑近我的耳边,像是亲昵的咬耳朵:“Aurora,你会很快死掉的。”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冷淡地抬起眼睫。
考核当天,格娜把所有人聚集在候场室,语调平缓地讲解规则。
考核区域被划分到C区一处废旧办公楼,共三层。整个区域内藏有十处数据箱,所有参与考核者需在规定时间内拿到任意数据箱内的数据并将数据输送到大门处的插排口,导入成功即通过。
格娜开始分发传导数据所需的特制U盘,人群分为三三两两地靠在各个角落笑谈。
分到我的时候,人群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嬉笑:“那个A区来的小天才,怎么没人来看她,这不是我们小天才的第一次考核吗?”
“上一个A区来的泽斯,第一回考核的时候领他回来的Verity还专门旁观全程参与了评审呢。”
恩雷听到哈哈大笑:“不知道我们可怜的小Aurora,又被谁扔了?”
我不语,捕捉到“扔”字的睫毛颤了颤,从格娜手中接过我的U盘,谨慎地收好。
砰地一声,门从外面被男人打开,几缕鲜血从额角流过眼尾再到下巴,被鲜红所覆盖的皮肤如斑块漫延至脖颈,领口和外衫皆有着明显的褶皱,尘土附着在他的衣服上,过于匆忙的样子,整个人潦草却不显狼狈。
我微讶,没人能伤的了Shen。
Shen并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沉静有力地向格娜简述:“路上处理点事,晚了点儿。”
底下人噤了声,大半个月没见,说不清道不明的,眼框涌起一股温热,我慌忙把头转向窗外,用力扣手心将酸涩摁回鼻腔。
格娜点点头,告诉Shen还未正式开始。
等全部分发完毕,所有人陆续准备进入考核地,格娜提示Shen可以去监控室等待了。
Shen并未避讳,平淡地阐述:“我不参与此次考核结果的判定。”
他的声音一直很沉实,有着支撑人的力量感,是以同样,在场的人基本一同听见了这句话。
我脚步微顿,继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大步走进考场。
等所有人到位,广播铃声振作,考核正式开始。
我思索两秒立即往二楼走去。
一楼距大门最近,多数人会选择争抢一楼埋藏的数据箱,人多则战斗纷杂过于混乱,这里人人都太过于傲慢。
三楼距门最远,找到了数据箱在下楼途中难以保证不会出现任何变故。
二楼是最佳选择。
我凝神穿越走廊,挨间屋子查看。这栋楼应是当初废弃得匆忙,杂物布满了灰尘堆叠在一起,翻动便会掀起大片的尘埃。
我掩着口鼻翻找,耳尖一动,迅速侧身伏到了长柜后。
来者有五六个人,几个人大笑着交谈:
“刚刚听没听见Shen最后那句话?笑死人喽。”
“过往所有A区带回来的,没几个前辈放弃评审成绩的加分,唯独在她这破了例,要我就恨不得死掉算了,丢死脸。”
“Shen估计也是觉得丢不起这人了吧,不知道怎么想的,捡回来个小虾米,整个人干瘪瘪的。现在好了,后悔都没地方扔。”
走在中间的男生笑嘻嘻地用手肘碰了碰女生:“可不要瞎说,没准Shen就喜欢玩自己养大的呢哈哈哈哈哈。”
白光一闪,还没看清动作,锋利的刀尖已经划过男生的右脸。
男生反应极快,偏头右肘同时定一点调转方向,手心转到女生肩关节向前猛推。
虽已是电光火石之间,男生右脸还是被划了一道极不易察觉的刀口,隐隐地往外渗着血珠。
刚被他搭肩的女生低垂着头,精致的小刀在指缝中乍现,刃侧染着透亮的红,她漫不经心地半抬起眼皮,瞳仁内俱是警告的杀气:“管好你的嘴巴。”
“你他妈,”男生不敢置信地摸了一把伤口:“疯狗。”
“行了行了,”走在最前面的黑色长发女生不耐烦地把头发撩到后面,又顿了顿,眼眸流转,在每一处若有似无地停留,妩媚又诡异地扬起微笑:“怎么处理不掉?这次她拿不到数据,考核没通过,自然有人处理她。倒是你们,抓紧点时间吧,她没被扔出去,你们会先消失。”
广播声突然响彻整栋废楼,开始实时播报:“02、05号数据已传导完成。”
“该死的。”男生转过头,面色阴鸷。
“真是比狗还勤快。”
几个人脚步声渐远,我直起身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在原地沉默地站了半分钟,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一个空间层的房间分布太广,没有时间逐个排查。我定神,抬起头在天花板上寻找标记性图案未果,长吐一口气,屏住呼吸闭眼。
三维空间的一切感知被强制压缩为二维图示,电子运作音的波纹成了最无处躲藏的尾巴。我猛地睁开眼,循着走廊路径疾速奔跑。
不是,不是……
都不是!
大半数房间静寂无声,长方的门延伸进黑洞洞的内里,是无边际的潘多拉魔盒,潜伏于良夜中张开了致命的血盆大口。
脚步攸地一顿,我向左凝视着这片无差别的暗夜,半跪下身子,在地面附耳凝听。
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