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月》小时十月

83、忆·挟持

　　我被他俩的争执逗笑，心中的焦躁平复了些许，隔着珠帘，我与慕流夜对视了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走吧。”

　　走吧。

　　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慕流夜拉着我的手腕，伴着府外热闹的锣鼓声，将我送上了轿子。

　　他掀着轿帘，在狭小的轿子内垂眸看着我，像是不甘又像是在盘算什么，忽而，他弯腰凑近了些：“没有结束，陈溯月，我们不会到此为止。”

　　“…你这语气，说的好似我们是仇人一样。”我拨开珠帘，耳边是珠串清脆的碰撞声，“殿下还不如祝我幸福。”

　　慕流夜盯着我，扑哧笑出了声，拇指在我的唇畔擦走一抹艳红，目光却渐渐柔和：“你想得美。”

　　说罢，他退出去，轿帘落下，我彻底被关在了小小的花轿里。

　　公主府距丞相府并不算远，也就两三条街的距离，锣鼓喧天，轿辇微微摇晃，我从衣袖里掏出左权御给我的香囊，还真的从里面拆出来了东西。

　　但不是他说的婚书，只是一张空白的，盖了印的绢布。

　　左权御这是，送了我一个托他办事的机会？

　　感觉到轿辇落下，我连忙将东西收好端坐，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光亮，陆容行掀开了轿帘。

　　我头一次见他穿红色，意外的很合适，也不知是不是被红衣映衬的缘故，他的脸颊微红，朝我伸出了手。

　　我顺从的被他牵出轿子，在一片热闹声中跨过了丞相府的门槛，走进了前厅。

　　霜儿是同我讲过流程的，接下来就要拜天地了，但是不知为何，我们走入前厅后，就没了任何动作。

　　我刚想出声询问，陆容行握着我的手就稍微动了动，他小声说道：“太后昨日传了口谕，说要亲自来观礼，现在还未到。”

　　姑姑要来观礼这事我是知道的，但…这未免也迟到太久了。

　　来观礼的宾客众多，婚礼流程迟迟不推进，已经引得一些人窃窃私语起来，我朝慕流夜望了一眼，见他也是满面疑惑。

　　“不如先拜堂吧，以免误了时辰。”慕燕归道，“我去宫里看看出了什么事。”

　　坐在主位的丞相连忙拱手：“有劳四殿下。”

　　慕燕归离去后，司仪得了指令，站在一侧拔高了嗓门：“一拜天地——”

　　陆容行牵着我转身行礼。

　　其实是没什么实感的，我木然弯腰再起身，心落在一片虚无，没有任何的情绪。

　　“二拜——”

　　声音戛然而止，门外的人群又骚乱起来，我似乎听到了甲胄摩擦的声音。

　　一群持刀的锦衣卫鱼贯而入，迅速包围了整个前厅，慕渊身着轻甲，大步闯了进来，还不等众人反应，他便举起一块巴掌大的令牌：“传陛下旨意！”

　　我被陆容行拉着，随众人一起跪倒在地。

　　到底是怎么了？

　　从昨日起就萦绕着我的不安此刻涌了出来，我悄悄抬眸，却与慕渊的目光撞个正着，我被他眼中的杀意惊到，飞快低下了头。

　　“陛下有旨，皎月公主勾结贼人杀害太后，立即打入死牢，三日后斩首示众！”

　　慕渊道：“来人，将陈溯月拿下！”

　　“谁敢！”我听见慕流夜高喝一声，却又马上被人按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看我。

　　怎么了？他们在说什么？

　　我脑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视线模糊起来，听到的声音也好似从水中传来，含糊不清。

　　有人在拉扯我。

　　我感到肩膀被人粗暴的架起，头冠饰品落了满地。

　　慕渊刚刚说了什么？我好似已经无法思考，我果然是在做梦吗？那这场梦到底要怎样才会惊醒？

　　“怎么可能…”

　　“放开她！”

　　“…三殿下，这其中是否……”

　　“……”

　　衣领骤然被人扯起，慕渊的脸倏然近了，他对着我露出狰狞的表情：“说！为什么谋杀太后！！”

　　嗡的一声。

　　我瞬间清醒过来，好似溺水的人刚被打捞上岸，忍不住的喘气：“我没有…不可能！姑姑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你这贱人还好意思问？”慕渊喝道，“你对太后赐婚不满，暗中唆使白七下毒，被发现后那白七更是狠毒，活生生用琴弦将太后勒死！你敢说白七与你无关吗？！”

　　“他不就是你亲自引荐给太后的人吗！”慕渊咬牙切齿，“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我抓住慕渊的手腕，颤抖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思绪混乱，翻来覆去说出口的，也只是，“我没有，我不会伤害姑姑……”

　　“三殿下！”陆容行上前，“太过失礼了！礼虽未成，可她是我妻，是陆家的儿媳，不论殿下如何恼怒，手段也不应如此粗暴。”

　　“陆侍郎，我是奉陛下旨意捉拿重犯。”慕渊抓着我衣领的手松开，“陆家要抗旨吗？”

　　我重重跌坐在地，又听见慕渊道：“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公主府搜过了，此物便是你与白七勾结的证据，陈溯月，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他手里拿着的，是昨日白七赠与我的香囊，那里面有一根琴弦。

　　我有什么好辩驳的？

　　有了姑姑才有了我在曼玄的立足之处，现在姑姑没了，我又成了旁人栽赃的罪魁祸首。

　　可我不明白，白七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扪心自问，与他之间相处还算融洽，甚至可以称得上朋友，他杀害太后嫁祸给我，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慕渊的一句抗旨，将所有人都镇在了原地，那些目光几乎要将我刺穿，我几乎是本能的想向慕流夜求助，可转过头，却看见他被慕翼与慕季星一左一右按在地上。

　　目光短暂的交汇，我垂下眼眸：“白七呢？”

　　“贼人已当场伏诛。”慕渊冷然道，“来人，把她带走。”

　　我彻底卸了力，任由自己的双臂被人反折，肩胛一阵剧痛，发出了咔咔的声响，我瞬间红了眼眶，疼的牙关都在打颤。

　　“等等。”左权御的声音响起，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定定站在了慕渊面前，“三殿下可否给我一个面子？”

　　“太子殿下，这是我们曼玄皇室的家事，殿下何必要趟这趟浑水？”

　　“我实在是看不得美人受苦。”左权御笑道，“若是殿下信得过我，就让我来陪同押送可好？”

　　慕渊似乎并不在意，也有可能碍着是姻亲的缘故，愿意买给左权御一个人情，居然点头同意了。

　　侍卫松开了手，婚服外袍顺着我的动作滑落，像是落在地上的一滩血。

　　左权御走到我面前脱下了外衣披在我的肩头，轻柔的托起我的手臂：“慢些走吧。”

　　我忍痛站起身，临了回头看了慕流夜一眼，他被慕翼按的半跪在地上，挣扎着仰头与我对视，双目通红充血。

　　我朝他摇了摇头，又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我们终究还是要结束了。

　　左权御搀扶着我跨出丞相府，四周都被锦衣卫牢牢围着，慕渊上马在前方开路。

　　左权御走的很慢，我失魂落魄的被他撑着，一路走上中央大道，忽然，他轻轻的开了口：“我腰间有匕首。”

　　我一惊，偏头看向他。

　　“抽出来。”他说，“挟持我，只要出了皇城门，我就能带你走。”

　　“我…”

　　“你不想洗清冤屈吗？还是说就打算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左权御捏着我的手腕，“动手吧。”

　　我想我是疯了。

　　我一把抽出匕首，抵在了左权御的后腰处：“都不许动！！”

　　左权御比我高大许多，此刻被我反手按着臂膀威胁，其实是很滑稽的一幕。

　　慕渊简直是要气笑了，他坐在马背上扬起下巴，语气不耐：“太子殿下，您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左权御淡淡道：“前段时日受过伤，一时挣脱不开。”

　　我用匕首尖端轻轻顶在他的腰侧，仰头看向慕渊：“都不许靠近，不然我杀了他！”

　　其实这样的威胁在他们眼里，左不过是在螳臂挡车，我攥紧了匕首，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又想想自己也没有别的退路了，即便明知是做戏，却也隐隐生出些期盼来。

　　我拉扯着左权御后退，锦衣卫纷纷抽刀，却碍于左权御的缘故不敢上前，慕渊翻身下马抽出佩剑，寒光一闪而过，剑尖直指向我：“陈溯月！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违抗圣旨，我是有权将你当众处决的。”

　　“那你就连带我…”我睨了左权御一眼，“…连带我跟南岳太子殿下一道杀死吧！”

　　左权御的胸腔震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他又侧身挡住了慕渊的锋芒：“一起死也不错。”

　　“太子殿下，一定要这般搅局吗？”

　　“非也。”左权御重重后压，我还未收起的匕首戳进了他的腰侧，我的呼吸停了一瞬，“左权御……”

　　左权御闷哼一声，朝着慕渊挑衅起来：“我是真的挣脱不开啊，三殿下。”

　　“你！”慕渊大怒，“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权御放轻了声线，对我道：“别理他，就这样一直退到城门。”

　　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衫，我握着匕首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你的伤。”

　　“我没事。”左权御柔声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