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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汛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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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的东厅片刻后已经烛火通明,三位管家带着各自管下的丫头仆人,都在厅中屏息等候。
徐怀义简单的束了冠,披了衣服,带着仆从等人走进屋内,在厅中主座坐下。
“名册?”他伸手,一旁侍立的大管家便将手中所有仆人丫鬟的名册递上。
徐怀义正低头翻看,之前派出去看汛灯的小厮已经一溜烟地回来了。
“回二爷!小的去望了汛灯了,是挂的白灯!”
汛灯是官府安排在高处的一杆长杆,上头在夜间会根据水汛情况挂灯。若是漫过河堤就挂一个白灯,若是水势汹涌,就挂橙灯,若是十分危急,便挂一个红灯。
现下听说只是挂了一个白灯,厅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徐怀义仍低头翻着册子,听完小厮回报,便让他退到一旁,对三位管事说道。
“既然夜半有汛,虽是白灯,也不可轻视,大管事——”
大管事上前一步,低头称是。
徐怀义指指册上人名:“你向来与船坞较熟,这十个人便拨给你,由你调派,前去船坞,定下十个小船,随时待命。”
大管事称了是,在仆人中点了那十个人的名字,便立刻出去安排。
徐怀义翻到第二页:“二管事——”
二管事也同样上前,徐怀义正要说话,那边忙忙地由几个丫鬟打了灯笼照亮了前路,徐母扶着一个小丫头,衣鬓微乱地匆匆赶来。
她一进了厅,便赶到徐怀义身边拉住他的手:“我儿,这大半夜的起汛敲锣,没有惊着你吧?”
长寿有点愁眉苦脸地在一边做着怪相:“小的劝了夫人莫要赶来了,夫人实在放心不下二爷......”
徐怀义安慰着母亲:“阿母莫慌,儿子没事。不过小汛罢了,儿子已经派人时时盯着汛灯,若有变化,随时便有回报。”
徐母点点头:“如此便好,只是夜半风寒,你如何好穿得这样单薄,长寿——”徐母转过头,“你快去给你二爷取件厚些的袍子来!”
长寿只好拎了个灯笼,一路小跑又出去了。
徐怀义扶着母亲坐下,柔声宽慰她,想劝她回去休息,徐母怎么也不肯走,说心里突突地跳,实在放心不下。
徐怀义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儿子先吩咐了事情,再陪母亲说话。”
徐母便说:“不必管我,你安排正事要紧。”随后转头张望,在人群中看到了厨房管事的李嬷嬷,便招手让她过来。
“你去厨房,重新生上火,我房里有新的燕窝,你让小丫头去那里取去,夜露风寒,你给二爷炖一碗燕窝粥来。”
李嬷嬷正要领命而去,徐怀义将她叫住:“既然要开火,便也一同煮一锅甜豆粥吧,一会儿分送各处值夜的人,也搪搪寒气。”
李嬷嬷又应了一声是,带着几个小丫头去了。
徐怀义便接着吩咐二管事,让他带着各处管事的仆妇,拿了钥匙,将怕水的东西家什都堆到高处,检查门户,以禁偷盗。
随后是三管事。
“你多带人,分作三班,除了每房原有的值夜之人外,各处巡视,若有不听调遣随意流窜者,一并捆了,带到我处。”
三位管事都领命去了,徐怀义吩咐其余人各回房去,今夜务必和衣而睡,若汛事危急,便听三位管家吩咐上船,不许无故乱跑。
事情处理完毕,徐怀义叫那之前看灯的小厮。
“我之前叫你们三个腿快的望着汛灯,一刻一报,你等莫要懈怠,等汛期过后,自有奖赏。”
小厮连忙跪地磕了一个:“二爷,小的明白!您且放心!”
一干人等都各归其位,刚才还热闹的东厅里现在显得十分空寂,只有屋顶吊在正中的巨大明灯烛火摇曳。
徐母毕竟不再年轻,在屋内坐久了困倦便渐渐上来,徐怀义看出她疲累,便又劝她回屋休息。
徐母本还想再撑一把,但抵不过身体疲乏,最后只好由嬷嬷扶着,准备回房,临走仍不忘嘱咐徐怀义,记得把厨房送来的燕窝粥给喝了。
等长寿捧着取回的外袍跑回东厅,就见徐怀义一人在座上坐着微微咳嗽,保全则带着几个小厮在一边垂手站着。
东厅人几乎都走光了。
长寿担心地将袍子给徐怀义披上,小心地问了声:“二爷?咱要不回房去吧?”
徐怀义紧了紧披上的袍口,摆了摆手。
相比徐府的有条不紊,姜家这边可就混乱多了。
自从外头锣响之后,姜小鱼并没有第一时间从梦中醒来。
思维还停留在现代的她模模糊糊地以为是室友在她边上看电视,声音也放得太响了,实在有点吵......
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就被小桃整个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姑娘!不好了!快醒醒!起汛了!”
姜小鱼勉强睁开了眼,就见小桃头发乱蓬蓬地带着她要往外走。
姜小鱼脑子一时还没组织起逻辑:“起熏?什么熏?”
就见姜母也惊慌地从屋里冲了出来,在天井里找到了梯子,把梯子架往小阁楼,又匆匆地跑回姜成屋里。
姜成的屋里已经点起了灯,姜小鱼听到了她嫂子模模糊糊的哭声。
姜小鱼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的景象,总算有点清醒过来,小桃已经拉着她到了梯子下边。
“起汛了,姑娘!咱们快上屋顶上去!”
起汛了?姜小鱼睁大眼睛看着小桃,是指发大水了吗?
有个隔壁屋子的人在屋顶上喊:“莫要慌!莫要慌!只是挂了白灯!”
姜母在屋里头喊人:“快来你哥屋里,帮帮你嫂子!”
外边的锣声一声响胜一声,所有入睡的屋宅都被惊动起来,有不少人上了屋顶,远近都有脚踩在瓦片上,致使瓦片掉落的声音。
姜小鱼听到姜母呼唤,不忙上梯子,跑去姜成屋里,小桃紧紧拉着她的袖子跟着她走。
两个人进了姜成屋里,就见她嫂子正努力想要把姜成从床上背起来,可惜人小力弱,姜成连同被子一同歪倒在了地上,二姐怎么都拽不起来他,正悲急地哭泣。
原本懦弱的姜母在这一危机时刻显出了她经历多次洪灾后的老练。
“哭什么!水还没过来呢!”
她指挥姜小鱼去把二姐扶起来,让小桃去箱子里把米袋和炒豆子都背出来,自己找到盛着清水的大瓦罐用麻绳在口子绕了,挂到姜小鱼的脖子上。
干完这些,她又开了柜子,将一些要紧东西和衣服打了两个大包,一个让二姐背着,一个挂在自己胸口前边,然后让其他几人合力,把姜成扶起来在床边坐着,姜母自己则蹲下,让儿子趴到自己背上来。
姜母蹲在地上吸了口气,等到儿子趴好了,让二姐和小鱼用被子把姜成捆上,然后用力喊了一声,将姜成连同被子一起背了起来。
二姐慌慌忙忙地在后头扶着他们要跟着出去,姜母喊住她:“把灯都熄了,免得走火!”
小桃先一步跑过去吹了灯,几人来到阁楼下的梯子边上。
刚才一点儿都没见人影的姜老甲和他婆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屋顶了。
姜母看着屋顶上的人影,艰难地喘了口气:“老甲叔!您给搭把手啊,拉您侄儿一把!”
姜老家趴在黑峻峻的屋顶上,就两只眼白在夜里头闪烁。
“成官娘,不是我不帮你啊,是我这把老骨头,早年间就得了病拉,手脚使不上力气,怕把成官儿摔了呀——”
那婶母也探出头来:“老嫂子你快着点吧,一会儿那汛灯该挂橙的拉——”
姜母喘着气,吩咐姜小鱼和小桃先爬上去。
姜小鱼知道现在不能耽搁,稳了稳胸口挂着的两个水罐,摸着黑往阁楼上爬,一路还算顺利,就是上头挤了些,姜老甲和婶母不得不往外头让了让。
姜小鱼把两个水罐找到稳妥的角落放了,回身去拉带着米袋和炒豆的小桃,两人都到了阁楼上,一左一右守好了梯子。
这次姜母让二姐最后,自己先背着姜成上去。
两个成年人的体重让竹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二姐在后头扶着,看着姜母背着姜成上了梯子前半段,梯子有些晃,二姐连忙用整个身子上去压住了。
姜成整个人是被用被子裹着的,还用几条长布在身上捆了几道,确保他不会掉下去,饶是如此,姜母每往上一步,都感觉姜成在往下滑一分。
她忍不住喊:“儿啊,你可抓住了啊——”
姜成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抓紧了姜母肩头的衣服。
短短地一截梯子,姜母好似爬了一年那么久,等终于上了阁楼顶,姜小鱼和小桃用力将他们两人拉了上来。
最后剩下的二姐,虽然刚才都在哭哭啼啼,可看姜母背着姜成顺利上了屋顶,她也稳下了心,顺利地爬了上来。
姜小鱼第一次在这样时辰俯瞰整个黑夜中的三海口。
整个夜色中的城镇在锣声的惊醒下陆续亮起了灯,她看到不止有一户人家在黑夜中爬上了屋顶,远远近近都有人的呼喊、催促与哭泣声。
原本白日望不见的港口方向,船坞整个都灯火透明,能看到一个个人形的黑点在一艘艘船上跑上跑下。
而最远,最高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一个圆形的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
这便是汛灯吗?
姜小鱼遥望着那个方向,猜测锣声中预警的大水会从哪个方向涌来,而她这短暂的第二个人生,会不会就此在洪水中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