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红颜》九十六夜

171、赵织梦

　　这些日子，云萝的茶水摊客人寥寥无几，勉强能够糊口。眼看着天色暗沉，北风咋起，阴云密布，一场大雪在所难免，云萝不禁皱起了眉头，若是大雪没完没了地下，她们母女可真该喝西北风了。
　　刘氏也看出了云萝的担忧，便安慰她道：“实在不行，便把那笔银子拿出用！这也是没法子！”云萝自然知道刘氏说的是慧安师太的银子，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动那笔银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还把那只簪子当了吧！”云萝轻声说道，自从从玉儿家回来后，云萝对母亲的事情再没提过，她似乎接受了这一切都是巧合的事实，更是下定决心彻彻底底抛弃以前的事情，所以母亲留下的簪子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刘氏叹了口气，起身帮着云萝收拾摊子。
　　一辆马车从摊子前驶过，车上的人忽然叫停车夫，一个女子缓缓从马车上下来，竟是赵织梦，她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茶水摊上的少女，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拽过云萝，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激动地说道：“王……不！云儿，真的是你！”赵织梦身在高句丽，早已听说有关云萝的事情，本以为她已命丧战场，没想到竟在这个小城遇见了她，真是天意弄人。
　　乍一看见赵织梦，云萝身子一僵，立马背过身，低声说道：“客人你认错人了！”说着便朝刘氏身边走去。赵织梦步步紧逼，刘氏一下挡在她面前，冷冷地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刘氏自然是认得赵织梦的，可是她们不想与以前的任何人再有牵连，是以只能装作不认识。
　　赵织梦看着满头白发的刘氏，又看着躲在她身后的云萝，素衣荆钗，那里还有往日身为王妃的高贵神气，她是个聪明之人，立刻便明白她们隐姓埋名在此处的苦衷，当下便慢悠悠地坐下来，缓缓说道：“麻烦老板上一壶茶！”
　　刘氏冷眼说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我们打烊了！”刘氏明晃晃地下了逐客令。
　　赵织梦一点也不着急，继续说道：“做生意有得钱赚，那里还管打烊不打烊！”看到旗帜上写着一文钱，从怀中摸出一枚铜板放到桌子上，她知道云萝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若是拿出一锭银子，云萝肯定立马把她撵走。
　　云萝与刘氏看到赵织梦没有要走的意思，旁边尚有其他客人在喝茶聊天，未免惹人注意，自然不好再赶她走。刘氏冷着脸放下茶壶就要走，赵织梦却压低声音拦住她，“我只是路过洛城，只想与她说一说话，嬷嬷求您方便一下！”赵织梦最后一句话近乎哀求，刘氏心中一动，看向躲在角落里的云萝，起身不知与云萝说了什么，云萝看向这边，犹豫了片刻才走了过来。
　　云萝刚刚坐下，赵织梦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哽咽地说道：“你瘦了，人也憔悴了！”没有追问一句关于曾经的事，云萝本来紧绷着的心松了下来。
　　“我很好，我和娘两个人都很好！我现在跟着我娘的姓，叫刘云！”云萝淡淡地说道，她反而没有赵织梦这样激动，经历了大风大浪，她的心绪早已经如平静地湖面。
　　“娘？”赵织梦一愣，随后立马笑道，“也是，我看你娘倒是很要紧你！”在王府的时候，刘氏便一直护着云萝，众人都知道，如今齐王府早已树倒猢狲散，没想到陪在云萝身边的只剩下一个老嬷嬷，赵织梦不禁感慨，果真是患难见真情！
　　“娘子！这位是……”马车上的男子看到赵织梦竟在茶摊上坐了下来，俨然没有要走的样子，便也下了马车。
　　“你去前面铺子挑着点心，多挑一些，要好的！快去！”赵织梦不等他坐下，便赶忙将他指使走。
　　“我记得这位好像是你的兄长！怎么……”云萝有些惊讶，她在齐地见过赵春楼一面，记得那时他身边有一位端庄大方的娘子。
　　“我是赵家的养女，去年嫂嫂难产去世，家中又遭了变故，我和他在高句丽做生意，便成了亲！”赵织梦轻描淡写地说道，在齐地的时候，赵织梦在云萝的帮助下取得了齐地药材的经营之权，连带着赵家药铺的生意更上一层楼，赵织梦更是将生意做到高句丽。齐王府出事后，赵家受到牵连，连造变故，生意更是一落千丈，幸而赵织梦有远见，早已将齐地的药材生意转移至高句丽，赵家最主要的药材生意便都落入赵织梦手中，自然成为赵家的话语人，孟如玉死后，赵织梦顺理成章的成为赵家主母！
　　“原来是这样！”云萝叹了口气，各种缘由自然无法细问。
　　赵织梦看到云萝如今穿着粗布麻衣，头上只有一支木簪，围着灶炉煮茶卖客，又一想到她过往的遭遇，满眼都是心疼，可如今她还活着，便又觉得老天开眼，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忍不住拿着手帕擦起眼泪。
　　“赵姐姐，我如今便很好，现在才是我想要的生活，以前我身不由己，现在好了，在没人能左右我！”云萝脸上露着平静地微笑，这种微笑发自内心，不是刻意迎俸讨好，而是让赵织梦一眼便能看到的笑容。
　　“对！真好！”赵织梦轻轻拍着云萝的手说道，“你猜我见到谁了？你一定猜不到！”赵织梦故意卖起关子。
　　“谁呀！”
　　“陈姑娘，还有小楚楠，长得真是玉雪可爱！和他长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织梦说罢，云萝却脸色一沉，赵织梦随即明白过来，心中涌出一阵酸楚，她没有直说这个“他”是谁，两人却心照不宣的明白。
　　这个“他”是云萝心中永远的遗憾，是无法提及的痛楚。云萝低下的脑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几度哽咽，“你见到陈姐姐了，她还好吗？我以前打听到她去了扶桑，现在回来了吗？”
　　“没有，她和孩子现在扶桑，好着呢！一年前，她带着孩子逃往高句丽，后来乘着我们赵家的商船到了扶桑，那里没有人认识她，而且我们赵家有几间铺子开在那里，多少有人照应着！”赵织梦赶紧安慰云萝。
　　“有劳赵姐姐操心，你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云萝听到陈楚雨母子一切安好，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赵织梦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云萝，云萝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现在是落魄，可是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你以为这张银票是我好意施舍？你忘了，这可是咱们约定好的，我们赵家做生意一向诚信守诺，答应别人的事，一定做到！”赵织梦再次将银票塞到云萝手中，当年云萝帮助赵织梦取得齐地药材的经营大权，可是答应将所获红利分一部分给云萝，“再说，这钱可不是白给你的，我看你这茶摊生意不错，你人又如此聪明，想来定会蒸蒸日上，这笔钱只当做你起家的本钱，将来盖了酒楼，我可是要抽成的哦！”赵织梦打趣说道，她的说辞不容许云萝拒绝。
　　云萝却只是微微一笑，她怎会不知道赵织梦的一番好意，更知道她害怕伤害云萝的自尊心而编出的一套说辞，云萝没有接银票，缓缓说道：“赵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和我娘现在是苦了点，可是却已经很知足了，再说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何况那个与你约定承诺的人已经死了，你不必守着那个承诺，还是把银票收回去吧！”
　　“这……”赵织梦欲言又止，她本是一片好心，如今虽被云萝拒绝，可是心中也没有不高兴，在听到云萝说那个人已经死了，更加心疼，知道在强求下去云萝也不会接受，“那好吧！银票我就收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赵织梦看到赵春楼提着一盒子点心走了过来，忙站起身要告辞，她望着云萝满眼都是不舍，本想告诉云萝若是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到赵氏药铺寻求帮忙，可是一想到云萝不愿意和从前的恩怨纠缠在一起，便只能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声“珍重！”
　　赵织梦接过赵春楼手中的点心递给云萝，不等赵春楼和云萝打招呼，拉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娘子！我看那姑娘好生面熟！似乎……”赵春楼回头又看了几眼云萝，可惜云萝已经背过了身子，“像是齐……”
　　“瞎说什么呢！”赵织梦立即出声打断他的话。
　　“好像是她！难道……”赵春楼眼睛里竟透出一丝兴奋，再次看向云萝。赵织梦有些生气了，一把将他推进马车里，脸上微怒，赵春楼却浑然不知，自顾自地说着，“太子殿下秘密要找的人，你说会不会是她，若是我们将这个消息告诉太子殿下的人，我们赵家便会成为大玉的皇商，这可是天赐的好机会！”
　　“住口！今日之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你说的事更是没影没边，跟皇室攀扯上关系，未必就是好事！”赵织梦冷冷说道，狠狠瞪了丈夫一眼。
　　赵春楼看出赵织梦真的生气了，又想起她刚才故意支开他，必是不想让他知道实情，生意场上他不如赵织梦聪慧远见，知晓趋利避害，自从赵家败落后，赵家大权落入赵织梦手中，母亲更是多次告诫他要事事听从妻子的安排，这让他心中着实有些憋屈。
　　赵织梦捕捉到他脸上的一丝不悦，叹了口气，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听说青峰崖附近有一家尼姑庵，很是灵验，母亲又信佛，过了长水咱们休整一日去求一支签，说不定明年便能让母亲抱上孙子！”赵春楼听到赵织梦这样说，当下眉开眼笑，孟如玉难产而死，连带腹中的孩子都没了，他当然想要一个孩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上的商户陆陆续续点起灯笼，昏黄一片。孙少宇走在街上，正朝玉儿家中走去，看到云萝和母亲在收拾茶摊，连忙跑过去帮忙。
　　“你这又去玉儿家蹭饭！”云萝打趣他。
　　孙少宇嘿嘿一笑，算是承认了，上次云萝请他回家吃饭，一整只烧鸡都被他吃光了，这饭量着实让云萝叹服，“我爷爷和姐姐又去军营，也不知道今晚回不回来，反正玉儿喊了他们家小厮让我过去吃饭！”
　　云萝一笑，看着他和玉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个孩子都很好，将来定是一段佳话。
　　“云姐姐，你怎么会和赵家的人认识？”孙少宇将桌子搬到角落，漫不经心地问道。
　　云萝一怔，反而问道：“少宇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孙少宇回答，听到孙少宇这样回答，云萝松了口气，“我们家是开药铺的，经常从他们赵家进购药材，刚才那个女人乘坐的马车上就挂着赵家的旗帜！对了！云姐姐，他们赵家可是很出名的药材商人，北燕、大玉，听说海外都有你他们的字号！那一定是相当有钱！”孙少宇满脸地艳羡。
　　“怎么你又想当一个商人？”云萝故意岔开话题。
　　“我才没有呢！不过谁不喜欢钱呢！这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我要是有很多钱了，一定带着玉儿天天吃山珍海味！”孙少宇满嘴乱说，神气地叉起腰。
　　“快搬桌子吧！我的小少爷！”云萝笑着叹了口气，少宇哪都好，就是一张嘴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呀！云姐姐，你这竟有好吃的点心不告诉我！”孙少宇看着桌子上赵织梦留下的点心咽了咽口水，今天一整天孙大夫和孙少燕都不在家，孙少宇中午胡乱凑合了两口，看到点心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要是饿了，便吃吧！这东西太甜了，我和我娘都不喜欢吃！”云萝说道。
　　“那我不客气了！”孙少宇听到云萝发话，急忙打开盒子，没想到盒子里面竟然放着一张银票，“云姐姐，这里面怎么有一张银票？”孙少宇惊讶道，拿出银票交给了云萝。
　　云萝正在擦桌子，听到这句话，立刻走了过去，是一万两银票，正是赵织梦给云萝的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织梦将银票塞到了盒子里。
　　孙少宇看着银票，两眼发光，“云姐姐，你发财了！这么一大笔钱！”
　　刘氏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忙走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皱起眉头说道：“是赵姑娘给的！”
　　“刚才的赵家？”孙少宇吃着点心有些疑惑，“她无缘无故怎么会给你们这么一大笔钱？”
　　刘氏不知说什么好，云萝立马回应道：“我们家以前也是做药材生意的，出事前，有一批药材卖给赵家，没来及结清钱款便逃到了这里，没想到赵家倒是诚信守诺，今天遇到竟把钱结清了！”说着很自然的将银票收了起来。
　　孙少宇直来直去地性子，没什么心眼，之前云萝便说过哥嫂在齐地贩卖药材，所以云萝这话挑不出一点毛病，“那可太好了！你和大娘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孙少宇发自内心地替云萝高兴。
　　这么一大笔钱，完全足够云萝和刘氏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是两人脸上却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