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念唐朝》暮雨惊秋

22、第二十二回 秋狩（2）

　　秋意渐浓，满地的黄叶昭示着又一季匆匆过去了。
　　由于秋狩之日将近，李愔也很少进宫来了，前几日天气忽地转凉，他差人送了几件御寒的秋衣过来，都是长安城中最好的制衣仿所做。
　　偌大掖庭宫里没了夏日的喧嚣，显得有些寂寥。这几日媚娘似乎也很忙，与我相处时间也越来越短，我可以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了一种疏离感。
　　脚下踏着满地黄叶，发出“咔嚓”之声，我四下看了看，却不知到了哪儿。
　　“呜呜呜···”不知何处传来了哭泣声。我凝神听了听，迈步走到了一排茂密的灌木后。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正蜷曲着瘦弱的身躯，靠在一棵树下抽噎着，一见我来，立刻止了哭声，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怯懦懦地看着我。
　　“不要怕！”看着眼前粉雕玉琢似的人儿，我不由得心下喜欢，走上前半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见我没有敌意，扑闪着泪汪汪的眼睛，抽抽噎噎地回道：“我叫小四儿，你又是谁？”
　　“呵呵呵，小四儿，我叫江勿念，是宫里的侍女！”我笑着，开言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哭啊？”
　　“谁说我哭了，我···我只是···只是沙子迷了眼！”小四儿赶紧用脏兮兮地小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不一会儿白白的小脸上便被抹得脏兮兮的了。
　　“呵呵呵，都成小花猫了！”看着小四儿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出来，拿出自己的秀帕要去替他擦擦脸。
　　小四儿却一下子躲闪到了一边，一本正紧道：“我是男生，你是女生，男女授受不亲！”
　　我没想到这么个小屁孩儿既然也懂这些话，看着他稚嫩的脸，我不由得喷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小四儿似乎有些恼了。
　　我捂着笑痛了的肚子，顺了顺气道：“你才多大呀，居然说出这些话来！”
　　“哼，这些话都是我师父教的。”小四儿一脸自豪之色，瞧了瞧我道：“我看你也不多大，凭什么来说我呀！”
　　这小屁孩儿还真难缠，我正了正脸色道：“再怎么着我也比你大，你师父既教你那些话，难道就没有教你尊敬长者吗？”
　　“这···这···”小四儿似乎被我问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子，替他擦着脸。小四儿一开始还试图别过脸不让我擦，后来一瞧实在拗不过我，只好乖乖地不动了。
　　“这样才乖嘛！“我得意地笑了笑，收了手帕。
　　“好了吧，那我可走了！”小四儿转身就想走。
　　我觉得他十分可爱，不禁想和他多聊聊，于是自言自语道：“哎，那好吧，待会儿我遇见你师父和师兄师弟就告诉他们你一个人在这儿偷哭···”
　　小四儿一听这话，刚才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上前赶紧拉住我，笑着央求道：“好姐姐，千万别把这件事儿说出去！”
　　“为什么呀？”
　　“他···他们都会笑我的！”小四儿黯然地低下头道。
　　“他们为什么要笑你？”我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我是新近乐人！”小四儿缓缓道。
　　太常乐人，多为因罪谪入营署，习艺伶官。或有衣冠世绪、公卿子孙，一沾此色，后世不改。婚姻绝於士类，名籍异於编。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或许他也曾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但现在却沦为了为人所不齿的伶人，思即，我不由得对小四儿多了份同情。
　　小四儿抬眼看了看我，继续道：“他们都欺负我、取笑我，说我不是男孩子。”
　　“呵呵呵，他们是嫉妒你！”粉嫩嫩的皮肤，点漆的双眉，水灵灵的大眼睛，男孩儿长成这样，别说其他男孩子会嫉妒，恐怕就连女孩子也要嫉妒了！
　　小四儿瞪着眼睛瞧着我，似乎很吃惊：“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哦，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我师父叫上官未晞，他可是整个太常府最出名的乐官！”小四儿似乎对这位师父很敬佩，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只有师傅是真正对我好，他说我是难得的乐人苗子，他要把所有的技艺全教给我！”
　　未晞？难道是取自《诗经·蒹葭》的“蒹葭萋萋，白露未晞”一句？！呵呵呵，看来这位乐官却也是不俗之人啊！
　　“可是···可是今日师傅却训斥了我？”小四儿声音突然暗哑下去。
　　“你师父为什么要训斥你呢？”
　　“师父说我学词曲已有一段时间了，他让我自己谱一段词曲，可是···可是我实在写不出来，所以师父一气之下···”小四儿眼中又蓄满了泪水。
　　让这么小的孩子就写词谱曲，这师傅也太苛求了些，即使他是难得的神童，也不能这般揠苗助长吧！看着眼前的称心我不由得有些心疼。
　　“我该走了，还得回去继续写呢！”小四儿抹了抹眼泪，探寻地看了看我。
　　我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好不好？”
　　“嗯！”小四儿破涕为笑，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哎，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开口叫住了还没走多远的小四儿。
　　小四儿掉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教你一段曲词好不好，保证你师父都没听过！”我笑看着他，试探地问道。
　　小四儿黑漆漆的眼珠在眼中转了一圈，摇了摇头道：“我要自己写！”
　　我知他就要这么说，于是说道：“就算我请你指点指点，至于用不用就随便你了！”
　　小四儿似乎有些动心了，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我哪里会写什么曲词，只是实在不忍看他受苦，一心想帮他一帮。思索了一会儿，一个绝妙的现成词曲在我脑中浮现出来。作为编辑，我曾写过一篇专栏，是关于昆曲的，为此我还特地去了苏州昆曲院学了几天昆曲，虽然和专业老师不能比，但好歹也算有模有样。不如就教他那著名的《游园惊梦》吧，至少其中曲词和古代还是挺接近的，不至于太过突兀！
　　思即，我整了整衣衫，挥动衣袖，缓缓开腔唱了起来。
　　“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一曲终了，我低首看了看一旁的小四儿，只见他一脸沉静，似乎已经沉沉陷入曲子中。
　　“怎么样啊？”我笑问道。
　　“嗯···还不错啦！”小四儿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品点道，“曲调新奇悠扬，唱词俗而不媚！只是你嗓子不是特别好，若是我师父唱来会更好听！”
　　我撇了撇嘴，看着眼前这个小大人，捂嘴偷笑，暗道，这曲词可是明朝大戏剧家汤显祖写的，能不好吗？！
　　“好曲词！”一个男音陡然想起。
　　我和小四儿皆环顾四周。
　　不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柏树后，一个修长的身影转了出来。
　　“师父！”小四儿脱口叫出。
　　他就是上官未晞，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只见他面色白皙，眼角入鬓，娟眉薄唇，身材单薄修长，确是个绝色之人。
　　“姑娘的词曲不凡，让未晞十分钦佩！”上官未晞走到我面前，缓缓施礼，举手投足间倒有一股儒雅之风。
　　“上官大人过奖了，在上官大人面前小女子是班门弄斧了！”我盈盈也回以一礼。
　　“呵呵呵，在下不过区区伶人，何敢居‘大人’二字，姑娘就叫我未晞吧！”上官未晞抿唇一笑，道，“姑娘是自谦了，这般曲词不是一般人可谱的出的！”
　　“师父，你···我···”小四儿在一旁低头喃喃道。
　　“四儿，今日之事也是为师的过于求成了，词曲之事日后再说吧！”上官未晞伸手抚着小四儿的头，缓缓道。
　　看来这位上官未晞还算是个通明之人。看着小四儿开心的样子，我朝他挤了挤眼，亦替他开心。
　　上官未晞看了看我，笑问道：“还不知姑娘名姓？”
　　“她叫江勿念，是侍女！”小四儿眉眼舒展，急急地替我回道。
　　“原来是江姑娘，那词曲未晞十分喜欢，以后若有借用，不知姑娘可否介意？”
　　“不会···当然不会介意，未···未晞！”这词曲我也是借用他人的，当然不会介意，于是我连连挥手回道。
　　“嘿嘿，师父她好傻呀！”小四儿看着我的样子，拉着上官未晞的衣角笑了出来。
　　我愤愤瞪了他一眼，坏笑道：“别忘了···小秘密呀！”
　　小四儿立刻收住了笑声，抿着小嘴，样子可爱至极。上官未晞瞧着我们俩这一来一往，也不由得轻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