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钟灵山之主 ...
-
殷离不太清楚这场梦境究竟在何时结束，只觉得那夜睡得很沉。待他恍恍惚惚醒转，只觉得格外明亮的日光透过眼皮忽悠悠地晃人，已近正午。从那时起操练成的敏感神经崩坏了？他蹙眉，向屋外走去。
“蠢货。”正眼瞧见倚在廊柱上，歪着脑袋流着哈喇子的姜苡，殷离一脸惨不忍睹地别过眼，轻轻踹了那家伙一脚，嘴里嘟囔着，“这得是喂了多少蒙汗药啊，要点脸行不……还堂堂名门的世子呢。”
“要你不要脸。”背后一个声音轻轻道。
殷离忽地怔住了，耳垂上隐隐泛红。他寻思着缓缓转过身来，心下想着，如若这小兔崽子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便不给他好果子吃。至于是什么坏果子呢，他尚未想好。
“哥哥想去钟灵山，我可以带哥哥去。”可那“小兔崽子”此时却垂下脑袋，委屈着嗓子一本正经道。
“我去钟灵山，等着被活捉吗？”殷离仰了仰首，瞥了他一眼，像是不爽。
“我保护你。”江阙不动声色，摆着张深情的面孔，只那双眸中晃动着轻微的笑意。
“就凭你？再修炼一百年吧。”殷离顺口道。话到嘴边，面颊上早气得一片绯红。心道：“小兔崽子，消遣你哥呢。就你心里明晃晃的。”去钟灵山，殷离当然早打定了。欲擒故纵一下当然还是必要的，但是好像被某人生擒了……
“真的没事儿吗……阁主。”姜苡仍是睡眼惺忪的，向马上的殷离递去一个行囊。这傻孩子哈欠打得泪眼汪汪的，就差没安上条尾巴了。
“要不姜兄一块儿去？路上也多个人照应。”江阙弯着眼眸温声道。
“不用了。悉听阁主安排。”姜苡微微躬身道，心中却早便打定了不掺合这两人的事。阁主大人好大的脾气，碰上江阙的事就更是变本加厉，这傻大个愿意做他的小弟，让他姜苡乖乖看家，何乐而不为呢……
“今天倒是干脆。”殷离懒得管那江阙的虚情假意，也不想听姜苡这活久见的毕恭毕敬，只将那手往姜苡肩上一搁，低声说了几个字，便自顾自地驱了马向前跑。
“姜兄，回见啊。”江阙只用那双眸子含着笑意地望着，冲那写了一脸“谁是你姜兄，最好再也不见”的家伙挥挥袖，便立即赶马跟上。
这会儿正是午后，压根没有什么摆着棋子商议对策的流程，他们便向着钟灵山去了。在大火中丧妻的秦时雨不会放过重出江湖的望月派，所谓江湖豪杰们多年来内心的创痕被揭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于是，人们要揭竿而起，共同屠戮那在暗中破坏武林幻梦的幕后黑手。江湖上的人们如今尚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漫无目的的，要揪出一个能以尸骨祭天下太平的人物。而这矛头所向的主人公，此时正毫无顾忌地冲着一场似乎会让自己腹背受敌的武林大会奔去。
江山绵延。云霭缱绻于山巅，流水击石，浪花迸溅。水流上空，有无数信鸽轻抚雾霭，向远山而去。放飞信鸽的男子伫立于山巅，玄色斗篷掩住了面孔，在风中拂动。远望见信鸽皆消散在视野尽头，他蓦然转身，雪一般冰冷的面颊上，诡异的泛着殷红血色的唇，抽搐着露出一丝微笑。
“主子，教主大人说……姓喻的，如果还能派上用场，任凭您使唤。”那唤作魏满的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传话，“今夜子时，城北水榭，酒席虚设，只等您一人归。”
“自然唯教主命是从。”男子冷冰冰，带着几分戏谑道。
“……”魏满蹙眉，一脸无法启齿道，“教主大人的意思是，一切悉听教主夫人的。”
男子忽地怔住了，片刻后，高声大笑了起来。那声音尤比寒冬劲风更为刺骨凛冽。许久后，那笑声戛然而止，男子伸出冰冷而修长的手，中指指节处缓缓抵住少女的下巴，似是不经意一般，用那拇指轻轻扫过少女丰润的红唇，呓语一般道：“这里，不太像。”
“主子，你疯魔了。”魏满的双眸如清透的琉璃一般，但，一片死寂。
“眼睛很像。”男子猝不及防地将唇覆上少女防御性地合上的眼皮上，尚未掠取少女眼眸上的温存，就被猛地一把推开，脚下一个趔趄。男子双目微睁，那黑中透着血红的眼眸，竟晃出几点闪烁的泪光。他抿嘴，危险性地浅笑，像是极其满意的样子，道：“这样很好，就是这样。”
“教主大人不会放过我的，主子。”魏满淡淡道。
那男子没有答话，一怔一怔地，将嘴微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攥紧的拳头微颤。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他抬起手掩面，那泪水，便如雨水般从面颊上不可遏制地淌下。舌尖缓缓掠过咸涩的泪水，瘦削的脊背颤抖着，只听闻那微不可闻的几个字：“我……想她了。”继而又啜泣道：“她宁愿……从这里跳下去，也……也不要我。”山巅之下，是一眼望不见底的陡峭悬崖。
魏满只是熟视无睹地站着，用那掺杂着看不清是悲悯还是厌恶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伏倒在山间石块上哭得像个孩子的“主子”。许久，少女的指尖轻轻在男子的脊背上抚过，与其说是发自内心的安慰，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走个程序，重复着过去无数个昼夜的行径，她轻声道：“走吧。”她没有说“主子”，因为主子说过，那个曾经对他笑着抚摸他背脊的姑娘，不叫他“主子”。其他的，魏满一无所知。
男子颤抖着站起，死死地箍紧魏满的手腕，向山下去。
有些人把一生都放进似水流光里，在即将溺亡之际，把手底的红色印迹烙进岸边的苇草，企图往漫长浩渺的长空里投掷一丝证明存在的幻影。
魏满是苇草。对他而言，是苇草的意义。他还不愿意溺亡。
一行车马从衔云山山巅驰下。一骑枣鬓黑马光泽透亮，身居前列。马主人面庞瘦削，双目深深凹陷，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虽是风采不减，但那眼瞳里依旧折射出几分病态。人们皆说，上了把年纪的人，但凡得了什么大病，都是好不了了。那病根深深埋进血肉里，一辈子都要在病情的复发中挨过。这正是衔云山掌门秦时雨，这些年江湖上头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却见他一手驭马，一手紧紧攥着一页信纸，双眉紧蹙，饶是多年修行，耐性极高，仍能见出那眉眼间隐隐有不快神色。
那页信纸上，洋洋洒洒的狂草手书：
一十三日衔云山武林大会，务必赴约。
更令这秦时雨抑制不住满腔怒火的，是那来人丧心病狂的署名：钟灵山之主。钟灵山，武林尊奉的头一号山，钟灵山之主，顾名思义，自然是“武林盟主”的别称。秦时雨自觉身居江湖多年，对各门各派早已熟悉，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何处竟然有个如此狂妄的人物，竟敢自称钟灵山之主，组织了这一场本该由他提议的武林大会。
秦时雨深吸口气，缓缓将那信纸捋平，放入袖中。右手紧紧握住腰间剑柄，仿佛要将那剑柄上的细纹一点点印入脑海，由手心功力吞噬掉一般，心中思忖，有这衔云山传家的秦氏剑法和这半生苦练的修为在身，何足为惧？心念至此，拔剑出鞘，直指青天，高喝一声：“安平天下！”
身后一呼百应，排山倒海一般的，那“安平天下”的呼声沿着山峦高响，在峡谷间回荡。
梅林庄上，江知年驱一匹白马，向身后的沈秋霜微微点头。沈秋霜一手扶鞍，飞身上马，长发如墨迹渲染，骤然飘起，又忽地落下。在马上坐定，却又略带迟疑地向江知年望去。
“阙儿应当与那孩子碰头了，他们会去的。”江知年心下了然，捋须一笑。
“没……我没问。”沈秋霜像是一颤，面上绯红。
“是我。人年纪大了，就难免总想着孩子们。”江知年笑道，率先驱马向前，飞驰而去。
“哎。”沈秋霜长睫微垂，向那小麦色的肌肤上影上一抹玫瑰色的红晕，眼角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忙策马赶上。江阙。光是听到名字就够了，心里早化了一片。
行至山脚，远远望见道上一行人影，领头的是三人三马。
“董兄。夫人。啊……洵儿，长大了。”江知年笑道。
却见得中间那马上骑着一个矮胖的圆乎乎的中年男人，左首是个身形颀长的中年女子，右首则是个十七八岁，长相端正俊美的少年郎，三人一并骑在马上，形成鲜明的反差，看着甚是好笑。这三人，正是铜山派掌门、江知年的挚友董连山，铜山派掌门夫人陈秋水，铜山派世子董洵。
“料得江兄也收到信了。”没等那矮胖家伙慢悠悠地开口说话，陈秋水倒是开门见山道。
“江湖上人人有份，钟灵山之主有邀。”江知年不愠不火，捋须，眯着眼笑。
“还是江兄脾性高，这胖子早在庄里来回滚了十多圈了，就是气不过。”陈秋水打趣道。
“小点声。”董连山摆出一副责怪的情状，低声道，“后头还有小辈们听着呢。”
“董兄也不像是会生气的样子啊。”江知年说罢，五人皆笑。
“自那场惨案后，四年了，没个人出头主持。魔族楚氏多年未灭，那楚千鹤倒是死得利索，魔族推了他的乌龟儿子楚伦上位，魔教后继有人，这楚千鹤死没死，有什么分别？如今倒好，正借着衔云山一事，秦掌门最是遭了那罪受，本便有意重新主持。江湖偌大，还有什么人敢说，比衔云山更有能耐坐上这个位置？可笑得紧，钟灵山之主，还真是有人蹬鼻子上脸喽。”董连山慢悠悠道。
“秋霜觉得秦掌门最不合适。让遭罪的人判案，难免移情，不甚公允。”沈秋霜忽然道。
“哎。”董连山一怔，又再辩道，“我知道你护着你干爹，我哪里不想江兄出面主持？江湖上最数江兄……”董连山欲要滔滔不绝。
“得了得了。就你这脑瓜子，一会儿上钟灵山上谁还听你的？别争了。”陈秋水见沈秋霜面上羞恼得发红，忙拉了董连山一把，打岔道。
“那什么，我也就随便说说。”董连山最是听陈秋水的话，乖乖地揉碎了那非要争出个高下的嘴脸，咧了嘴憨厚地笑。没有人会跟小辈认真地聊这些，不打紧的。这么想着，董连山就欢天喜地地拉着妻儿骑马上前去，留下沈秋霜一脸憋屈地呆望着江知年。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江知年淡淡一笑，轻轻拍拍沈秋霜的肩。
江知年没把话说完，但对于沈秋霜来说，这样再好不过了。父亲一直都懂，她不会说那些假公济私的话，如果她也能像江阙一样勇敢，就可以在董连山一家面前，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6 钟灵山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