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 未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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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归奔赴那片码头的时候，只望见停泊的渔船，以及那落满一水的星子。天际与水际接连在一起，像是置身于盈虚宇宙中；茫茫无边的星星的海，吞没了一个少年灯火一样明媚的心。不曾见到远去的渡船，不曾见过那如花美眷挥别的背影，但他就是可以断定，在失去哪怕是微弱一点痕迹的船舶里，有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师姐的踪影。那是一种无限奔涌着的失落，就像柔软的心脏被无端地咬掉一口，一身抖擞的精神像漏了气一样倾泻而出，他只是垂着手，不思量，空洞了眼眸，披散了长发，朝着屋舍走去。他比以往更熟悉这屋舍的构造，不必看清路，就可以走，因为习惯了。往后余生再也没有新鲜的了，全是日复一日的习惯。
“她为什么走……”少年殷归把手轻轻搭在桌案上。他显得很平静，诡异地没有一丝波澜。只不过，他灰色的眼瞳像乍然失去了神采，成为那些枯死在深渊里的顽石的模样。但，秦歌凝轻抚他背脊的时候，他就像还是个小孩一样猛然间涌出眼泪来，鼻翼颤动着。殷归是个好强的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但是他爱哭得要死。就是这样。就像小孩子和母亲闹脾气，倔犟得和驴一样，到头来，还是得在母亲怀里放肆地哭一场。
“她不属于这里，所以，她回去了。”秦歌凝满怀爱怜地用帕子拭去孩子面颊上的泪痕。殷归才十三四岁，不是个孩子，又还能是什么……秦歌凝这么认为。他会慢慢懂得离别和爱恨，就像每个孩子一样。他们会哭，会闹，但最后都会坦然接受的。人世间的温柔和幸福是短暂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人们学会珍惜。他会明白的。这个哭得眼泪、鼻涕融汇在一起，哭得鼻尖发红，眼眶红肿的男孩子，会明白的。
但这终究是一场骗局，殷归认为。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恪守妇道、懦弱而胆怯的世俗女人。
“把我放了吧。这样……没意思。”殷离淡得像风一样的话语，一点点透过那些萦绕在脑海的幻境，清醒过来了。这个弟弟，和穆诗吟真的太像了。殷归咬牙切齿地想，安静极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一袭浅色的衣裳，单薄的身影，像是随时会被风带到遥远的地方去。让人只想护着他，不忍心伤他，可这样的人，最是诡计多端，最是喜欢在背地里坑害人，他们就是喜欢看他殷归欲罢不能、又爱又恨的模样，喜欢看那些受尽屈辱的泪水从他孤傲的面颊上淌下。卑贱极了。
“唔……”像是在哽咽。殷归不可自制，缓缓抬起首，那是裸露在殷离浅淡眼神里的，一双噙满热泪，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眸，发红的鼻尖，被泪水沾湿而显得血色欲滴的唇，“你以前总喜欢跟着我，你就是，你就只想和哥哥呆在一起。你自己说的。”
“嗯。所以呢……”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垂落，暗淡至极。
“你……”
“李清河，照照镜子吧。”殷离的喉间隐隐颤动，“你看……还需要我陪你念旧吗？”
“哈。”殷归回过身去，再回过身来时，变脸一样，面上直挂着了冷漠的笑容，“江湖上传言的魔族国师，手中紧攥魔族兵权，李清河的大名，看来没让你闻风丧胆呢。你早知道是我吧……知道哥哥疼你，不会伤你的。所以敢带着那个家伙过来。擅闯魔域，胆子很肥呢。可是……江小公子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不顾，要陪你来呢？哦……看你这表情，我知道了。你又假借儿时的情谊……”殷归眯缝着眼眸，写过眼来，用余光向殷离瞥去，看看那段冷木头的反应。
“接着说。”殷离不动声色，淡淡道。
“利用他……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不肯告诉他，让江阙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作弄，你很喜欢吧？我聪明的弟弟，一直有这个癖好……看傻子做戏。”殷归的眼瞳里带着些危险的笑意，指尖挑逗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殷离白皙的面颊，继而在自己的舌尖一寸寸掠过，“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好弟弟。”
“知道什么？”
殷归没有作答，只是合上眼，一寸寸地将面颊挨了上去，唇瓣像是冷不防地挨上了冰冷的尤物，纹丝不动，虽浅薄但不易动摇的顽石。殷归浅笑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像欣赏战利品一般端详着眼前这张熟悉却又已然成熟得多的面容。脸庞因为时间的推移显得狭长了，没有过去青涩的模样，看不透了。“嗯，你继续装。”殷归勾勾嘴角。
“很容易发现啊。”殷离面无表情，只是从容不迫地往地面碎了一口，“为什么要告诉他……”
“你是个很听话的家伙。对那个伪君子……唯命是从。”殷归冷冷一笑，用指尖一点点抚过眼前那冰冷的唇，缓缓注入气力，像是要生生攻破这道防线，将顽石感化了一般，“你问过他怎么想的么？”
“你还真好意思啊。你给我送了四年的毒药，问过我怎么想的么？你说我爹是伪君子，问过他怎么想的么？”殷离苦笑一声，“还有……”话到嘴边，殷离轻叹一声，咽了下去。
“还有什么？继续骂。”殷归面上带着些笑意。殷离总觉得，这像极了用尽气力去击打棉花一样。讨厌极了。不痛不痒的，所有人都不痛不痒地使用一些诛心的招数，又都在不痛不痒地接受旁人的诛心。这群经过那场变故的老家伙们，都喜欢这么干。创痕沉寂在骨髓深处，在尚未被揭露的程度，所有人都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进行一些没有意义的试探，直到掘地三尺，直到皮肉开绽，创痕里迸溅出献血来。
“我奇怪的是，你给楚伦下了什么蛊，他像个弱智一样。”
“你猜。”殷归弯弯眼眸，“和你给江阙下的蛊，得是同一种吧。”
“我可没给他下蛊。”殷离不自觉间脱口而出。说罢，恨不得一口气钻到地底下去。可恶，和殷归这样的人，有必要较真么……
“唔。你对他是真心的？”殷归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还是说……他是个弱智呢？”
“……他是弱智。”殷离默默地扭过头去，耳垂上隐隐泛红。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殷归笑了起来，站起身，在殷离头顶的发旋处柔柔地抚了两把，薅羊毛一样。像在炫耀自己的硕果一样，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水晶球，在殷离冷漠的眼眸前不停地摇晃。直到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眸里闪出那么一点可怜的愤怒的火光，殷归满意地勾勾嘴角，没事人一样穿过院子，绕了出去。
“他是弱智。他是弱智。他是弱智……”江阙像是被一些熟悉的声音从睡梦中扯出的。眼前，一面偌大的球状水晶制品，散发出烟雾缭绕般的暗紫色光芒，无法遏制地重申着，殷离的声音。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了。环顾四周，除了那片暗紫色的烟雾，以及烟雾四周若隐若现的草木的残影，只剩下一片黑暗，许许多多的黑暗，黑暗躲藏在黑暗里，在眼帘尽头消散。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甚至能明显地感受到，体内那缕不属于他的魂魄，在迅速地膨胀，传达一种□□足以感知的怒意，傲慢的怒意。
“狗日的！李清河！”尚未等江阙理清思绪，拳头已经一把子挥了上来。寄居者已经急不可耐了。江阙抬首，眼前是一张在莹白色光晕中若隐若现的面孔，瘦削、白皙，狭长的双眸，浅灰色的眼瞳。颧骨、鼻骨的突出带来一种诡异的病态的美感，但，淹没在黑暗之中，只露出一个残像的身躯，倒是显得瘆人了。是李清河。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但，在江阙的记忆里，却模模糊糊有这么一个气质相似却又并不完全相同的影子，他甚至可以确信，这是一个熟悉的人，只是此时，这个一度为他们熟悉的人，以另一种身份存在。
“江小公子。”李清河侧身闪过那一拳，挑了挑眉（江阙在听闻“江小公子”的刹那，猛地晃神，瞳孔一振，被李清河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戏谑道，“之所以不捆缚着你，是有理由的……毕竟，我原本以为，小公子的元神能牢牢掌控住那老家伙的。咱们都是文明人，不会像那个鬼一样，动不动就出手吧……”
“哦。抱歉，失礼了，国师。”江阙弯弯眼眸，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耸耸肩道，”我以为，阁下更愿意和楚老前辈聊聊，毕竟……两位看起来很投机嘛。”江阙说了句违“心”话，大概是极大地触怒了体内那位，楚千鹤的魂魄险些就要喷出火来，被江阙的元神一把子按下。这一口气咽得着实费力，直挣得他面颊发红。
“不愧是……我弟弟看上的人。”李清河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正常流露还是装出了一副夸张的惊诧神情，“你早就知道啦？是我暴露了什么……江小公子可否……”
“归哥。”江阙抿抿嘴，眼眸里亮晶晶的，一脸无辜地叫唤。大概是这人生来就没脸没皮，殷归之类后天养成的根本无法匹敌，张口结舌地败下阵来。正值此间，江阙咧开嘴，露出那标志性的小虎牙，软糯糯、慢悠悠地道了一句，“我没有不惊讶。原来归哥就是传说中舞魔岗上给人做媒的孟婆啊！”一副傻白甜的模样。但是，杀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016 未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