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坠入深海的鲸

3、阳光

　　倒数的时间总是漫长而又短暂。
　　班前挂着的中考倒计时牌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再到个位数。
　　人生第一次大考将至的紧张，离别的伤感，对假期与未来的憧憬，种种情绪在初夏的阳光里发酵、蔓延。
　　随着毕业照、毕业纪念册的陆续发放，班级里翻腾的，除了试卷，还多了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同学录。
　　少男少女们在薄薄的纸上写下宏大的梦想、真挚的祝愿和那些莫名的情愫。
　　秦展没有发同学录给别人，倒是有很多人找他写。
　　当他写下一个又一个“前程似锦”，秦展突然觉得，这句话，或许是再见的意思吧。

　　这天吃完午饭，秦展桌上又出现了一本同学录。
　　秦展照例翻开准备写“前程似锦”，结果却翻出了一个浅蓝色的信封。
　　上面娟秀的字迹端正地写着：致秦展。
　　一看就是女生的字迹，秦展扶额叹息。
　　打开信封，落款是顾晓莹，很可爱的一个妹子，性格也很好，属于男女生公认的班花。
　　秦展平常和女生交流不多，顾晓莹和他是班里唯二选拔进古诗文竞赛班的，交流稍微多一些。
　　秦展不由得叹息，好好的一个女神，怎么偏偏喜欢自己这个Gay呢……

　　嗯，秦展喜欢男生。
　　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即使身在禁止早恋的大环境中，各种明恋暗恋地下恋也屡见不鲜。
　　但秦展对漂亮女生从来没什么感觉，反而会潜意识地更留意到帅哥。比如，悄悄地盯着后面某位好看的男生看。
　　当第一次春梦画面中出现那张熟悉的脸庞，这种渴望变得愈加炽热而清晰。
　　在一次次的悸动和凝视中，在与他相伴的安心感中，秦展不得不承认：
　　嗯……自己或许确实喜欢他吧。
　　当然，这份喜欢还不足以打破“最好的朋友”的平衡。
　　能够看着他，这样就很好，秦展心想。

　　在那封言辞优美的信中，顾晓莹真诚地感谢秦展成为她成长之路上的一束光。
　　虽然，秦展已经不记得她说的那个和她一起谈论诗词的春日午后了。
　　在信的结尾，她说：
　　我们热爱阳光但却不能直视阳光。
　　纵然如此，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都值得回忆。
　　愿我们都能找到光，成为光。

　　秦展看着教室里三三两两或聊天、或刷题、或趴着休息的同学们。
　　突然开始想，十年之后，这些曾经朝夕相伴的人们，会变成什么模样？
　　十年之后，他会在哪里？自己又会在哪里？
　　长大之后……
　　是否就能拥有直视阳光的勇气？

　　中考前放假一周，自己选择在家或在校复习。
　　秦展属于回到家就想浪的那种人，自然选择去学校自习。
　　况且……陈帆说他也来学校。

　　自习的这几天，班里的管理很松散，关系好的都搬椅子坐一块。
　　坐了四年单人单座的秦展同学终于拥有了一位短暂的同桌。
　　这同桌还包带早饭、买零食、打水、讲解等众多服务功能。

　　无微不至的让秦展差点都怀疑，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位，从穿开裆裤起就以碾压自己为乐的神了。
　　有些人吧，突然慈悲起来，也是有点吓人的。
　　终于，在陈帆又一次带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把一杯水递到秦展嘴边的时候，秦展没憋住，笑出了声：
　　“不是，你还是帆哥吗？”
　　“这不是你要考试了嘛~要保持心情愉悦。”
　　陈帆憋着笑，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秦展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一手鸡皮疙瘩：
　　“帆哥，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噗——”
　　陈帆终于也装不下去了，和秦展一起大笑起来。
　　边笑，边给秦展看手机里自己母上大人的圣谕：
　　“小展这几天正是复习紧张时期，你可别影响人家，平常打水啊、买零食、跑腿什么的积极点！”
　　秦展看了，尾巴翘得愈发高了，得寸进尺道：
　　“来，小帆子，给寡人捶捶腿。”
　　秦展顺手拍在陈帆大腿上。
　　“哦？”
　　陈帆的视线瞟过秦展的手，挑起眉毛，在秦展耳边压低声音，分外撩人：
　　“陛下~只要捶捶腿吗？”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划过秦展的大腿。
　　……
　　“艹！”
　　秦展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窜回了自己座位上。
　　他看着桌上的几何题，感觉心脏跳得快失灵了。
　　……
　　还是乖乖做题吧。

　　六月过半，窗外的树叶已经变成墨绿色，郁郁葱葱。正午的阳光从叶缝中洒落，留下点点斑驳的影子。
　　中考前一天，绝大部分同学都回到了班级里自习，各科老师也轮番进班答疑。
　　说是答疑，无非就是给大家打打鸡血，吃吃定心丸。
　　秦展又快速过了一遍这些天复习的内容，陈帆画的思维导图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
　　放宽心，Q中一定没问题的。
　　秦展对自己说。
　　填志愿时，秦展妈很反对秦展的第一志愿和零志愿都报Q中，骂他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放着S中的降分不冲。
　　他们为此大吵过一架，秦展妈甚至开始怀疑他儿子和陈帆的关系，不然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对Q中念念不忘。
　　最后，秦展零志愿那栏什么都没填，就这么交了上去。

　　离别的气氛下，时间过得格外的快。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打响。
　　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要离开了吧，看着这个熟悉的班级，秦展突然有点陌生的感觉。

　　灭绝师太招呼所有人在教室后面拍合照。
　　不知谁拿红纸剪了个点，把倒计时牌的数字变成了0.5。

　　“三二一，西瓜甜不甜——”
　　“不甜——”
　　快门按下。
　　陈帆站在秦展的身后，露出虎牙，笑得灿烂，像夏天的阳光。

　　青春里懵懂的四年就这样被定格进一本纪念册，浓缩进几张照片。
　　他们的主人来不及回头地向前奔跑，想要去拥抱阳光，去奔向那些曾憧憬的，自由的远方。
　　远方却逐渐被风沙掩盖、被往来的人群遗忘。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他们才将某一段时光从回忆里拎起来，抖落灰尘，感叹道，
　　那时的阳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