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Sparrow 0 ...
-
昂贵珍稀的手工球杆被架在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上，随着几次试探性的位置调整，杆头迅疾如蛇，轻柔地击中了挨在黄球旁的白色母球；母球以一个微妙的切线撞进摆成三角形的红球堆底部后碰在库边，红球纷纷撞击、滚散，却又精准地避开了前后的粉球与黑球，散落在球台的下半部分。这极具自信的开球为对手留下了一个难以进攻的局面，而完成了使命的母球则悠悠地弹了回来，藏在绿球后面，慢慢地停下，滑溜溜的表面反射着包间亮白的灯光，眨眼间，它光芒万丈、高高地悬挂起来，绒绿的桌面也褪色成了纽约上方的万里晴空。
2012年元旦假期后的这个工作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总算捱过了雨雪不断的12月，却依然有人心情不那么晴朗。
“太安静了。”纽约警察局第八分局内，尼古拉斯·唐纳利，这位来自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抱起胳膊，面容沉静地盯着一块钉着几张照片的板子，“格里福尼和林奇被抓，这两位一个是黑手党的首领，一个是有警长身份的HR成员，这些人不可能一周以来没有任何动静，这很奇怪。”
被他强行拉过来一起分析的舍曼斯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早说过了，你不明白，唐纳利探员，这些家伙可不是普通的黑丨帮……”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你过来？”唐纳利低沉的语调少有起伏。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舍曼斯基，指了指钉在一块儿的五张照片之一，“先讲讲‘我们的事业’吧，警探。”
舍曼斯基叹了口气，但还是走上前两步，拈起那张神色不羁的老头照片，说道：“‘我们的事业’源自西西里岛，由一群意大利人组成。不管怎么样，你看过《教父》吧？和那个差不多，但更加没有底线。只要能挣钱，贩丨毒、走丨私、军丨火、贩卖人口和雏丨妓，都是这帮混蛋涉及的领域……目前他们的地盘集中在布鲁克林，与盘踞布莱顿海滩的以利亚势力暂时相安无事，但也有线报称，俄罗斯人在被以利亚从布莱顿海滩赶到皇后区后，与这些向来不对付的意大利人反而有了合作。”
“老詹尼·莫雷蒂，”他挑起这张照片示意，“此人已经在监狱服刑了一段时间，近期也许会被假释……其余几个首领我们也一直在跟进，但苦于没有证据……”
唐纳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睛转向另一边属于林奇警长的那张照片：“你认为，他们是否有可能受到HR的庇护？”
“以他们的体量，不可能与HR没有接触。”事实如此，舍曼斯基也只能不甘心地承认，“但是HR实在藏得太深，他们就像一个传说，很少有人提及，却切实存在，而且具有太大的能量了。如果就连林奇警长也是他们的人，那我怀疑他们早就渗透到了高层，甚至有可能我们身边的每一个警员都……”
“你实在太悲观了，舍曼斯基警探。”唐纳利打断了他，“还是说，你其实在暗示我你也是其中一员？”
舍曼斯基愣了一下，纳过闷来后总算给面子地笑了笑，没再回复。
“这样，我需要你整理一份你信任的警员的名单……”唐纳利停顿了一下，立刻否决了这一点，“不，这份名单不能存在。你只能暗示我哪些是你怀疑的人，哪些是你信任的人，而且不能太明显……稍后我会与每个人都谈一谈。”
“老实说，我不觉得这能行……”
“那就用尽手段，直到找到能行的那一个。”唐纳利说，“不比罪犯更执着，是不可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
“希望你不是在指桑骂槐，探员。”
“长时间与这些恐怖丨分子周旋需要比执着更大的勇气和耐心，我在致以敬意，警探。”唐纳利对着板子上的照片沉思，“林奇警长来自五十一分局，假使我们从这个分局开始着手……”
忽然，舍曼斯基的手机振了起来。他掏丨出手机接通，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了。”随后转向唐纳利，“是卡特警探的电话，他们在布鲁克林发现了一个凶案现场，三名死者和一个伤员……他们怀疑这件事和‘我们的事业’有关系，我得去看看。你要来吗？”
“当然了。”
而此时在布鲁克林，某座小桥的桥洞下，卡特正从一具被一枪毙命的尸体旁站起来，把最后一只被踩碎的手机装入证物袋，嘱咐弗斯科再询问一下路过的目击证人细节，随后走向一旁；在她的目标处坐着一个一脸茫然的黑人青年，正被急救人员摆布着剪开肩膀处血淋淋的衣物，处理那处骇人的枪伤。
“你还好吗，瓶盖？”卡特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关心地问道，“我知道你伤得很重，但是我必须得问你几个问题。”
瓶盖猛地打了个寒噤回过了神，却又因为伤口的疼痛又打了个哆嗦，好不容易才抽着冷气点点头：“我……我只是晕了一会儿，问题不大……”
“是你醒过来之后叫了人报的警，对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卡特继续问，“凶手有几个人？你有没有看到他们的脸，或者一些特征？”
“是……”瓶盖防备地看了看急救人员，对方恰好完成了包扎工作，拎着包离开了，他这才放心了些，捂着肩头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是几个意大利人……卡特，他们是‘我们的事业’！”
卡特眉头皱起：“你怎么知道？”
“我最近没在曼哈顿，都在布鲁克林待着，这些人我都见过个七七八八……”瓶盖想伸手比划却扯到了伤口，嘶地一声后不得不老实了下来，“卡帕雷利，你知道吧？就那个老头领，来的人是他的手下，我见过的！”
至于这小子是为什么从他那个曼哈顿的窝搬到布鲁克林、又是怎么卷入这场凶杀案的，卡特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决定还是先问最关键的问题：“他们是否只开了枪？有没有其中某一个人说这是为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他们只是叫了我们一声，然后就开了枪，但是我知道，他们是……是冲着路易斯·史密斯来的！就是你要我调查过的那个路易斯……”瓶盖咬了咬牙，澄清之余还不忘连忙撇清关系补全设定，以免卡特想起上次拜托他调查史密斯时他要的那些报酬，“我们几个算上我，本来应该有五个人，卡特，还有一个被带走的，是路易斯的……”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向桥上看去，话音也因此而中断。卡特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一边想着这总不可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好逃走，一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向上望去。
——在那高高的桥上，悠闲地斜倚在那儿看热闹的人背光而立，表情明明该隐藏在阴影里，却拥有一双让人不知为何总觉得是在笑的、浅蓝色的眼睛。
“留在这儿，瓶盖，”卡特当机立断站起身来，“等下有人会带你去医院，具体经过到时候再细说——弗斯科！”
“什么事儿？”
“看好他，我得先离开一趟！”
弗斯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仰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桥梁，耸耸肩对瓶盖说：“真是个神秘的大忙人，你觉得呢，孩子？”
无论瓶盖作何想法，卡特都已经急忙爬阶梯上了岸，正巧与对岸第八分局后续开来的警车交错而过，穿过十字路口，来到了居民区的一条街道上。这条街道并不热闹，路过的人零零散散，所幸她要找的人没有故意打算要躲着她，而是就在不远处的小巷口向她招了招手。
“真的是你！”卡特大步走过去，拽着他往巷子里走了走，撒开手后异常严肃地瞪着他，“这是什么情况？如果你不能如实招来，我可得——”
“把我拷回警局细细审问对不对，警探？”作为刚才卡特与瓶盖谈话中的焦点，路易斯·史密斯颇为无辜地理了理被抓皱的风衣袖口，“别这么不讲道理嘛，这件事里，我可是受害人。”
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卡特嗤了一声，抱起胳膊，后退了一步审视着他：这个男人与上次见面时差别不大，冬日冷清，他仍旧戴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卡其色的围巾，温柔的暖色调让他的脸色看起来起码没那么病态了。
只不过，那副总是胜券在握般的神色，还真是让人不太舒服——哪怕是作为情报商，他赶来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了。据瓶盖所说，从他被枪击晕厥到醒过来，期间也不过短短的一两个小时，而史密斯……尽管还没开口询问，但她总觉得他已经知道了这件突发枪击案的前因后果，即使以刚才瓶盖的表现来看，他们在警方赶到现场之前多半没有过任何交流。
“严肃点，我有问题要问你。”她肃声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这起案子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很遗憾我们的赫克托案还没有着落。至于这次的案子，死的人是几个‘不法之徒’的飞车党，而凶手是卡帕雷利的手下，警探。”史密斯慢条斯理地说道，“很显然，‘我们的事业’不太喜欢我，而且认为这些飞车党为我工作……所以，就在这么一个档口，他们忍不住对我发作了。”
赫克托·阿瓦雷，那个被不知名杀手丨枪杀后，至今都没有什么更多线索的死者。刻意提起他也许只是所谓叙旧的一环，卡特没有因为他这样说而气馁，只是追问道：“飞车党的事我们稍后再说，你指的是什么档口？”
“他们的一个头领和HR的一个高层被抓，FBI正在调查此事，而且城里知道FBI空降的部分帮派都开始小心行事的档口。”史密斯笑了笑，“有几个老不死的坚信自己在政界有一定的力量，可以应付过去FBI……不过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
眼见着谈话的重心开始转向优先级要稍逊一筹的帮派黑幕，卡特抿了下唇，一语中的：“不要转移话题，说回案子。”
史密斯对她的强硬并没有多抗拒，从善如流地说回了她的问题：“我嘛，自然是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赶过来……”
“死的人是飞车党，那其余两个呢？”
“瓶盖已经和你说了他和他的同伴们，是吗？”史密斯毫不意外她知道这一行人具体的人数和构成，“瓶盖是我的朋友，我们还是托了警探你的福才认识的。”他面不改色地替瓶盖圆上了这个设定，笑眯眯地继续道，“至于最后一个，也是我的老朋友……卡帕雷利一定是认为他在我心里很重要，所以才带走了他当人质的。”
要不是白天作案、走得太急，瓶盖现在应该也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了，这个孩子运气着实不错。他想。
“你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像觉得他很重要。”卡特不留情面地揭示，“被带走的是谁？”
史密斯对她前半句话回以一个不以为意的微笑，那个笑容实在轻佻，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盘算恶作剧如何才能达到高丨潮，而不是在担忧失踪了的重要朋友。
“瓦伦廷·冈萨雷斯·苏萨，”他说道，“我会提供他的照片，如果你们能紧急发布失踪公告，给卡帕雷利一点压力，那就更好啦。”
瓦伦廷。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隐约的印象游离在思维之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卡特凝神思索半晌，也只能无奈放弃，把注意力放回现在的局势上：“你是想借FBI的手，除掉卡帕雷利？”
“明明是扫黑除恶，怎么在你嘴里，倒像是我在报私仇呢？”
卡特瞟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段对话节奏快且信息量大，她来回踱了两步，突然又说道：“不对……你是不是知道瓦伦廷在哪里？”
史密斯眨了眨眼睛，总算对意料之外的进展感到有趣了：“我喜欢你的敏锐，警探。”
“但你宁愿自己去，也不肯相信警察？”卡特死死地盯住那双浅色的眼睛，“听着，我知道你想挖出这些黑手党的根系……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不认为你现在有能够与那些人抗衡的力量，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去冒险……”
独自、冒险，这两个词和接下来的游戏都毫不沾边。虽说有些时候独享乐趣会有美妙的体验，可仔细想想，将它分享出去也未尝不可，不过是多计算一点演出给他最特别的观众而已，甚至对于他而言可以收获双份的快乐，何乐而不为呢？
“别那么严肃，这只是个捉迷藏而已，想不想猜猜谁会赢？”史密斯愉快地微笑着说，却完全没有给卡特留下回答的空余，转过身走向巷口，“放心吧，卡特警探，事情还远远没有发展到需要我把账本托付给你的地步呢。”
“嘿！等等！”卡特蹙着眉头追出去几步，“……路易斯！”
然而，在巷外宽敞干净的街道上，却已经没有那个悠闲的身影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Sparrow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