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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Owl 2 ...

  •   这个问题几乎有些冒犯了。他们从未真正地说起过露西娅,这是太过于逼近真实的那个内核,在里瑟的认知中,她像一个原始的动机,而对于两个曾经做过国际间谍的特工而言,坦诚自己的动机,无异于物理意义上的剖心挖肺;无论是对朋友抑或敌人,一旦展露真情,那就必死无疑。

      但怪异的是,他们根本不需要走到真正彼此信任到能向对方坦然地剖白内心那一步,里瑟就可以向他问这个问题。他们之间正是如此——他是史密斯的锚点,只不过原本应该是他知晓史密斯的一切才能掌握那根缰绳的,此时因果倒置,先确立的关系反倒成了他不必交付自己就能要求史密斯坦白的依仗。

      当然,他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史密斯的狡猾之处就在于他可不像自己说的那样百依百顺。要是需要他做什么,那从来都无可挑剔,可要想知道他的真实感受,就又是回避又是提条件,嘴里没几句真的。

      然而沉默的时间实在过了太久,里瑟仰望着那双镜子般的眼睛也太久了。他看到一片浅蓝中有些许放大的瞳孔,仿佛黑洞一样吸去了所有的光,没有焦点地落回望向他的视线里。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听到很轻缓的调整呼吸的声音,感受到那双在不带着笑时总有些冰冷的目光集中在他的眉眼间,那是开口讲话的前奏。也许接下来的是一句谎言,也许又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反问,但是沙哑的声音一如既往——

      “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史密斯说,“马克影响了你的判断,对吗?”

      “路易斯……”

      史密斯用眼神轻轻地制止了他,接着说道:“我不清楚马克到底和你说过什么……不过露西娅的墓在这儿,你知道她是我的指挥官,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知道她的死另有隐情,所以你下意识地赞同马克的某些观点,在综合考量之下,认为我确实有可能因为她留在纽约,因为她而想在这里实现某些目标……”

      里瑟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史密斯却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竖起食指,虚抵在他的唇边。

      “我可以告诉你,约翰。”他说,“我回到纽约,不是为了任何人。”

      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笑意,雪亮而锐利的双眸像是擦拭得锃亮的刀面,映出里瑟出于仰视而显得一览无余的眼睛。

      “露西娅,CIA,甚至我自己……不,都不是。”他的手慢慢向前,以一种极轻微、甚至如同没有碰触的力道扶在里瑟耳侧,专注的视线那锋锐的刃尖悬在里瑟的虹膜上,竟然错觉般地刺得生疼,“继承遗愿,报恩,复仇——那太无聊了,不要那样想我……”

      尽管从世俗角度听上去,这话说得无情,可是里瑟忽然在这句天真与残忍并存的自辩中察觉,这就是史密斯向他展露的那个“真实”,藏在层层虚假之下的,只有锚点才能——才应该——掌控的真实。

      这个不会多做表情的、冷漠的史密斯,才是被掩盖在精心表演的外壳下,真正的那一个。

      说来奇怪,自从意识到这一点,在他心中有什么桎梏就剧烈地动摇了起来,那响动扰乱了他的呼吸,催动着他的脉搏,他按在对方小臂上的掌心开始发烫,掌心下突起的血管回应以血液汩汩的涌流,连带着那一小块皮肤,似乎也在慢慢地回暖了。

      同时,不可避免地,他的注意力被从逝者的名字——也就是动机上,转移到了目的。里瑟隐约发觉了这一点,但史密斯没有切实接触到自己皮肤的手指隔着微小的空隙溶在耳畔的热度,让他根本无法为了整顿心绪而躲开那刀锋般的视线分毫。

      因此,他也只能问:“那么……你想做什么?”

      听到他这样问,一丝微笑从史密斯的脸上闪过;只要笑起来,他眼中的刀锋就慢慢地融化了,像是两泊被阳光晒暖的湖水,柔和地流淌着。

      一副练习了无数次的、悉心维护的神情。什么模样最能取信于人,什么模样使人放松警惕,什么模样最斩钉截铁……人的皮囊就是最简单易用的面具,想要套上它,有时就连准备时间都不需要。

      “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有些谜底不能太早揭开……即使是你,也不能在这时就知晓。”史密斯停顿了一下,压低的声音因为些许雀跃而格外甜蜜,“不过,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杀人,更不会自杀……好吗?”

      他回到纽约必然有什么特别的缘由,而做完应做之事,他就会回到地狱去。他走在一条自我毁灭之路上。他失控了,他找不到方向。你救不了一个不想得救的人。放弃吧,你知道的,还有比救他更好的选择——

      与这段话在脑中回响起来的同时,里瑟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史密斯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朋友们,也太了解自己的行事在他们眼中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了。在那些人眼中,他从来不是一个特工……他甚至不能算一个有血有肉、拥有自己感情的人类,他只不过是一把失去了使用者就会极快锈蚀、断裂的刀罢了。

      所以,仅仅是完成该做之事后依然选择了活下去,想必就能让那些人大跌眼镜吧。想到斯诺是多么坚定地说过死亡对史密斯才是最合适的结局,而事后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又会出现多精彩纷呈的表情,就连里瑟也免不了想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并非如释重负,也不是嘲弄,抛离了所有繁复和沉重的因果,仅仅是两个聚在一起的同类,在想到怎样捉弄彼此都认识的那些顽固的老朋友时,那种心有灵犀的、恶作剧一样轻松的笑而已。当他看向流露出同样笑影的史密斯,就知道他们此时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我明白了。”尽管话题的发展还是被史密斯牵着走,但至少,对于对象是史密斯的一次谈心来说,这可以说是相当像样了,循序渐进才是颠扑不破的法则。不错的进展让里瑟选择了暂时结束这个话题,他也终于有力气稍稍偏头躲开了对方虚扶的手指,回过头去拿了一卷医用胶带,然后咬下了一截,把按住的那颗棉球贴在对方的皮肤上,“我相信最起码你不会违背今天的诺言,路易斯。”

      “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约翰?”

      他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的嘴唇弯成愉快的弧度——不用过多解释什么的默契总归是让人高兴的。看他要比刚才精神不少,里瑟也放下心来,小心地帮他放下袖子,盖住注射的痕迹,还有手腕那道长长的疤痕,随后从半跪的姿态站起身,开始收拾用过的医疗用品:“还有一件事,我得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

      “我们那局台球,”他把处理好的针头和针筒放进单独的小垃圾袋,低头对史密斯挑了下眉,“约在什么时间?”

      这回换史密斯笑眯眯地仰望着他,说道:“如果你没有其他约会,今天晚上怎么样?”

      “圣诞夜打台球,听起来还不错。”里瑟偏着头,好像还认真想了一下,“圣诞快乐,路易斯,我猜我是今天第一个这么对你说的,对不对?”

      “圣诞快乐,亲爱的。”史密斯温和地回应,“我也很高兴能第一个对你这么说。”

      之后,他们坐在一起看了半宿电视,当2011年圣诞节这一天的晨光穿过史密斯紧闭的眼帘、在眼前映出一片暖融融的赤色时,他便自无梦的睡眠中睁开眼睛,悠然地伸了个懒腰,随后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他身上、由于他的动作而滑落的毯子。屋中早就空无一人,不过蛋白棒和葡萄糖都放在茶几上,伸手就能拿到;除了这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茶几上还摆着一只毛毡做的小小的圣诞树摆件,那是前天某人意外来访时留下的小礼物,他一直放在餐桌上,想来也是那个“某人”在临走时将它挪过来的。

      史密斯把它拿起来捏了捏,轻轻地笑了一声。很快,他重新将它摆好,起身慢悠悠地到盥洗室中洗漱,在简单换过衣物之后,就晃出了门。

      街道上到处都挂着红红绿绿的装饰和槲寄生编就的花环,虽然还是白天,但五花八门的小彩灯还是缠在了能看到的任何地方,人群也比往日要更加喧嚣。这一天对于纽约而言,就与以往的每一个热热闹闹的圣诞节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可对于某些人,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像是压根不需要假期似的,FBI在昨天接到某条匿名线报之后,为了展现其高度重视——也有某些探员实在是太看重自己工作的缘故——在今天一大早,就有一队探员来势汹汹地涌进了第八分局。

      先是CIA,后是FBI,第八分局最近还真是受欢迎。弗斯科和卡特正面面相觑的档口,舍曼斯基已经被那个不苟言笑的探员叫进去问话了,想必他们是为了某些黑手党相关的事宜才着急地天降的,也不知道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同样在这一天,每一个HR成员都收到了同一条通知,老大要他们最近低调些,别惹出乱子来,已经定下的那些生意要看顾好,但暂时不要有进一步的发展。一时之间,基于FBI的风声,这个黑警组织居然上下人心惶惶了起来;在二十分局门口,刚刚挂断与老大通讯的帕特里克·西蒙斯仰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一言不发地扭头回到了警局内。

      这一天,被以利亚派去得州的手下通过彩信传回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蓬头垢面、没有双臂、身上没几块完整皮肤的流浪汉,看上去,皮肤上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应该是直接被剥去了。当他们按照地址和名字毫不费力在某个垃圾堆里找到他时,这个神智原本尚还清醒的老人流露出一种极端的恐惧,大叫着蜷成一团,甚至哆哆嗦嗦地吐了一地,领路的人耸了耸肩,说这个可怜虫被Los Zeta的人吓坏了,也不知道他得罪了他们什么,那帮人也够记仇的,这么多年一直在叫他还钱,如果哪天交不出钱,心情好就是一通毒打,心情不好嘛,啧啧……什么?你问他的胳膊?当然是还债用了……怎么欠的债、都这样了怎么挣钱?我怎么知道?

      这一天,布鲁克林区的每个军火贩子都得到了消息,换了供应商。人与人组成的网络飞速地传递着信息,这些身处网络最远的微末端点的小商贩们搬着枪和子弹,没头没脑地猜测着原本坚丨挺的那个老牌意大利黑丨帮是怎么在一夜之间落了下风的,可在那些运枪来的家伙面前,他们也只能摆出营业的微笑,感谢以利亚提供的如此优惠的价格。

      这一天,得知格里福尼中了枪还处于警察的看管下,贩卖军火的路子又忽地被堵死,“我们的事业”其余的四个头领事出紧急地聚在了一起,本是想讨论出怎么对付明显越界了的史密斯,可几个老头乱糟糟地吵嚷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唯一的年轻人小莫雷蒂面色阴沉,无言地盯着这场闹剧。什么辉煌、什么统治,好像都只是笼罩在布鲁克林上空一个梦幻般的巨大泡泡,只要有一个人能从高楼跃起、碰到脆弱的泡膜,它就会在一瞬间破灭,在散落的无数微小的水沫下面的,是它丑恶、混乱、肮脏的本来面目。

      这一天,难得能聚在一起的约格罗夫兄弟俩从下午开始就出门一起采买晚上的大餐需要的食材。现在他们没有厨师,也没有家政,一切都得亲力亲为,乃至于食谱也得算作食材之一,才能让这场大餐算得上一顿能吃的饭。当拉斯洛·约格罗夫把蘑菇汤从灶台上抢救下来时,他和彼得注视着干枯焦黑的锅底和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焦炭,在片刻沉寂后,还是一齐笑了起来。

      这一天,远在华盛顿的特别顾问办公室收到了一条报告失踪的消息,失踪人是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办公室的丹顿·威克斯。在收到这条消息后,特别顾问高度重视,却特意嘱咐不许声张,也不许多派人手,然后叫来了手下的特工罗伯特·赫什跟进此事,务必要让事情停留在可控范围内。

      这一天,德兰西议员的筹款宴会仍在顺利筹措中。

      这一天,有人迈下摩托,在摄像头的死角摘下头盔,抛玩着手中没有编号的手丨枪,然后一把接住,满意地借着路灯端详着。

      这一天,临近半夜,总算解决了号码事件的里瑟匆匆来到昨天的俱乐部,热情得判若两人的前台立刻面带笑容地亲自带他上楼到另一间包间,拉开门,里面正是抱着格里福尼的台球杆、对着桌上残局若有所思的史密斯——他似乎已经自己玩了一会儿了。见到里瑟来得这么迟,他倒没有抱怨,而是眉目舒展地露出一个笑来。

      “你来啦,”他说,“正好,来,我们重开一局,从头开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Owl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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