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Epsilon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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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的书写持续了好一会儿。他写得不算很连贯，偶尔要停下来想一想，里瑟也没有打搅他，而是在检查了蛋白餐条外包装的完好后，拆开吃掉了它。
保证身体有足够的热量用以迎接后续的剧烈运动是十分有必要的，尤其是预见到这次的工作注定不会轻松以后——里瑟平时很少在外面吃什么，进食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需要很大的安全感的，就像时刻面对着捕食危机的野兽一样。你不能指望一头黑豹在吃饭时不护食，那是属于人类的礼仪；当它低下头去啃食血肉时，就注定会失去灵敏的视野、露出没有被尖牙利爪保护的颈背，这会让它感到恐惧。动物们呢，在拥有一敌之力时，越是害怕，就会越是凶恶，这是野性的本能，同样属于这些被从人类培养成凶器的特工。
但比起神智未开的野兽，特工们更善于隐藏自己的弱点，不断发展的轻重工业能让他们不至于真的和动物一样牺牲自保的能力来填饱肚子，因为用餐的过程可以被极大缩短到完全不碍事的地步——餐条，压缩口粮，军用巧克力，多得是难吃但可以提供营养和热量的东西。在随时可能会接到号码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靠这些来维持身体机能，反而很少吃正经食物了。
当他把空了的塑料外包装抚平折好时，史密斯又翻过一页，简短地写了两个单词，为这次的记录画上一个句点，正好厨房炉灶上的热水壶也高声鸣叫起来，他就将本子和铅笔放在茶几上，起身去了厨房。
这个笔记本就像一颗加满诱食剂的鱼饵。史密斯在墓园时曾提到“这个月的纽约也没变”，这说明他大约一个月会去一次，假设四月回到纽约的那张机票是真的，那么这个本子上至少记录了六个月的纽约黑＃手＃党野史。他就这么放心地将这个称之为定＃时炸＃弹也不为过的本子大喇喇地撂在这儿，就算不是特工，他在短短一上午所表现出的特质也让里瑟不觉得他只是天真地没意识到可能不是所有人都会尊重别人的隐私。
不过在里瑟看来，比起翻看那个本子上有多少关系到名誉和利益的东西，他更关注的还是究竟谁会因此而追杀史密斯。他没有选择窥私，而是借着厨房里响起倒水声，敲了下耳机唤醒通讯，以不超过气音的音量对线路那头等待已久的老板说道：“芬奇，他在墓园提到过的几个名字有什么情报吗？”
图书馆里，芬奇在电脑前仰了一下身子，瞟了一眼透明展示板上新贴上的几张照片：“如果你说LOS和乔治·梅西，里瑟先生，前者我所能查到的，就是通缉和大段大段的报道，似乎这位LOS是一个在纽约盘踞了十年的毒贩，经手的交易体量巨大，但非常神秘，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人见过他亲自出马，倒有些像个幽灵。”
“而乔治·梅西……他在本地有几家公司，其中一家经营高利贷、敲诈勒索之类的业务，”芬奇顿了顿，“我得说他的名誉可不怎么好。”
“会是毒贩，还是黑｜＃｜帮呢？”里瑟关注着厨房，倒两杯水不需要这么久，史密斯给他留的时间充裕到太刻意了，“虽然我很想直接向当事人打听，但他什么都没说，似乎……还挺乐在其中的。”
“噢……恕我不能苟同这种，”芬奇嗓音干涩地说道，“把自己的生命视如儿戏的态度。”
与此同时，水声停下来，史密斯一手拿着一个马克杯走了回来。他将两只水杯放在茶几上，其中一只靠近里瑟，就连把手都贴心地转到左手侧，随后坐回沙发上，拿起笔记本，搁在膝头随手翻了翻。
“还以为你会感兴趣呢，”估计是用了什么方法检查了本子没有被翻开过，他的神色里居然有那么一点失望，“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里瑟把折成一小块的塑料纸放在桌上，扯了个微笑，“觉得性命攸关的事更要紧点？”
史密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合上本子，问了正式见面以来的第一个问题：“这就是你现在的工作吗？”
“比当流浪汉要好不少，不是吗？”
史密斯摩挲着皮制的封皮边缘：“拿的高危津贴一定不少。”
“时不时吧，”里瑟说道，“够我做一次效果拔群的形象改造了。”
这次微笑的时候，史密斯的眼睛微微地发着亮，想来这件事就他而言比目睹黑手党纠纷要有趣得多。他拿起水杯，吹了吹杯口氤氲的热气，小小地抿了一口热水，润了润干哑的嗓子，然后说道：“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保护我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我需要被保护的……但是想杀我的人，我还是有点眉目的。”
不管他是不是想在那本子上再添点不一样的故事，起码从结果来看，他总算对自己的生死上心点了。里瑟略微坐直了些，语气变得严肃：“是谁？”
水杯撂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陶瓷和玻璃面相接的轻响。史密斯没有当即回答他，而是反问：“无论是谁派来的杀手，你都会保护我吗？”
“尽我所能。”
尽管嗓音很轻，可里瑟的神色相当坚定，史密斯看得出这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代表了哪怕接下来他说出来的名字是纽约市长，里瑟都会竭尽全力救他。这让他，不可避免地，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冒出了一丝想要深究的欲望。
是什么支撑着他为一个陌生人舍生忘死？钱？地位？但又不像——史密斯没来由地这么觉得。
“既然你这么说了，”他屈起食指敲了敲笔记本的封皮，开始回忆这些天的见闻，“距今天最近的应该是……乔治·梅西的行刑人，他在布莱顿海滩处死了一个自己人，还把这事推到了俄国人头上。”
里瑟已经没工夫去想那个“离今天最近的”是什么意思了，只是追问道：“他们是怎么知道你清楚这事的？”
“这个嘛，”史密斯笑吟吟地说，“我当时只是在散步，天挺黑了。就在海滩公园那边。其实那天天气很好，路灯也很亮，爱尔兰人不熟悉这边，本不该选在这样一个地方的……”
“我也只是想散散心，正往回走，就听到前面两个人在聊天，不太友好的那种。”他耸耸肩，“我听到他们两个的名字，‘肖恩’和‘莱利’，一个在质问另一个，为什么头儿会让你来对付我。黑＃手＃党的首领让行刑人来对付自己的手下，这是一个对自己的帮派缺乏掌控力的老大才会做的事。”
“纽约本来由五个黑＃手＃党家族瓜分，这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做得出来的，所以我只是有些，”他斟酌着，“好奇，就停下来看了看是哪一派会干这么有损士气的事，正好那位莱利开了枪。行刑人都很熟悉这一套，一共三枪，他们即使就在急诊室也救不回来。”
他站在那儿，看完了处刑的全过程。里瑟觉得一个可能性冉冉升起：“莱利看到你了？”
“我还跟他打了招呼呢，”史密斯说，“用俄语。”
“……”里瑟不得不更新了一下自己心里对他的印象，这已经不是不在乎生死的地步了，像芬奇说的，这是将自己的生命视如儿戏，“但你长得可不像俄国人。”
“这在当时重要吗？”
的确，如果是个路过的普通人，行刑人肯定不会留下一个会带来麻烦的目击者。但是面对的是一个大胆到在杀人现场还能面不改色用俄语打招呼的家伙，他就必须得去考虑对方身后是否真的有俄国黑＃手＃党做靠山；布莱顿海滩可不是爱尔兰人能随便插手的，这个相对来说规模不算大的帮派还不能承受太昂贵的代价。请示Boss、回去查证身份、排查关系都花了几天时间。
乔治·梅西，爱尔兰黑｜＃｜帮现任的首领，刚愎自用的老家伙，在得知他只是个偶尔给俄罗斯人开车送送货的司机、甚至无关紧要到还能住在保加利亚人的地盘上之后，脸色一定很精彩。一想到自己无缘当面得见这一场面，史密斯就甚感遗憾。
正因为他说的有道理，里瑟才沉默了一秒：“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史密斯又抿了一口热水，“我出门的目的只是散心，又不是陪杀人凶手吹风。”
“……你就没担心过他会当场灭口吗？”
“反正我现在还能开口，”史密斯象征性地向他举了举杯，“还等来了我的……救星。”
他是故意让最后那个词缱绻又有些调侃的。里瑟不知怎的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敲门声忽然叩叩地响了起来。
“什么人会在这时候找你？”他立即问道。
“没有人。”史密斯放下杯子，拿着笔和本站起来套上风衣，把它们揣进兜里，向同样站起来、正按着腰间的枪走向门边的里瑟眨了眨眼睛，“我不认为他们只会派一个人来，你说呢？”
“我看到两个，”里瑟侧靠在门板右侧靠门把手的一边，从猫眼看了看外面，两个神色冷肃的男人正在门口分开站着，这可不是个正规入室作战的好阵型；他回头瞧了眼自觉站在自己身后的史密斯，低声问道，“你有枪吗？”
“我回纽约之后，还没来得及申请持枪许可呢。”史密斯说着，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的双手——里瑟看到他手心的枪茧，“另外友情提示，如果你不是保加利亚人，在这儿最好可别动枪。”
门外的两个男人也确实没有拿出枪来，倒是指间偶尔反出寒芒，那属于小巧的折叠刀。里瑟让左手离开枪柄，转而握在门把上，对史密斯低声嘱咐：“等下一定跟紧我。”
“遵命。”
里瑟深吸一口气，在门外的人再一次不耐烦地敲门时猛地将门拉开，在两人猝不及防地举起刀之前，右手已自下而上抡起在右侧那人的侧颈，巨大的惯性带着对方的脑袋重重地撞向自己队友，砰地一声之后，这两个脑袋相撞的可怜家伙就已经双双人事不省地栽倒在地。
“走。”
里瑟偏头说了一声，撩开风衣的衣摆，按着枪快步向楼梯走去。史密斯跟在他身后，目光从两个晕倒的杀手身上划过：“爱尔兰人，他们不敢叫太多人进楼来的。”
“你的言下之意是，”里瑟戒备着楼梯转角可能的威胁，飞快地走下那些台阶，“他们的大部队还在外面？”
“我看到的可是甩锅到俄国人身上的爱尔兰黑＃手＃党内部斗争，是首领忌讳自己的手下还谎称是别人干的，”史密斯说，“叫再多人来杀我都不算过分吧？”
里瑟有些头疼，因为他说得对。六层楼在上楼时将时间压缩在十几秒以内有点挑战，下楼倒轻松很多，他发觉每层楼都有几个不怀好意的邻居在瞧好戏，到二楼时迎面一个瘦骨嶙峋的长发男人看到他们还笑了一声：“哈！路易斯，跑快点儿，男孩们在外头等着呢！”而史密斯空出一只手来，并着食指和中指从额头前一划，向他飞了个没模样的礼。
“你们的邻居文化真够特别。”里瑟说。他们此时来到了大厅，隔着雾花花还带着网状裂痕的玻璃门窗，老远就看到街道边停了几辆车，一些长相与东欧不挨边的白人男性揣着鼓鼓囊囊的外套在晃悠。他当即转身拉着史密斯的小臂躲回长长的走廊里，“这儿有别的出口吗？”
“这只是栋公建楼，就这么一个出入口。”史密斯回答道，“现在呢，咱们穿越火＃线？”
“像你说的，他们不可能直接在这附近开枪的，”里瑟又回头快速地确认了一下情况，“但不幸的是，能加持这特殊状态的范围可不大。”
“你真的不准备把我交出去算了吗？”史密斯充满蛊惑地问他，“到这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你看，现在除了楼上那两个也没人知道你的事，只要让我自己出去，你肯定不会吃子弹的。”
“差得远呢，这还不够我拿高危津贴的。”里瑟不为所动地观察着外面的人员分布，“正门太危险了，这两层楼有没有——”
“可以跳的窗？”史密斯回身向楼梯走去，“二楼有一户现在没人的空房，正好在大楼背面，下面是灌木和草坪，从那里我们可以很快从一条巷子到街区外，虽然我不觉得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街道口这种关卡不去把守。”
“总比一出门就正对他们的射界要好。”里瑟跟着他上楼，在一户门前停下。
史密斯从兜里拿出一把看上去有些粗糙的钥匙，然后将它插进锁孔用力一震，弹子锁咔地打开。他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却先走进了门。
那是自己打磨的万能＃钥匙。在这一刻，里瑟终于见到他身上与平平无奇的人事经理的身份南辕北辙之处——正经的人事部经理再怎么观察力敏锐到连离家四层楼下的某一户有没有人都知道，也不至于会有万能＃钥匙这种常用于作奸犯科的玩意儿，即使他手上也有这东西。
“看，这边也有几个，”史密斯侧靠在窗边，“不过火力弱了很多。”
里瑟走来瞧了一眼，没急着开窗，而是转去卧室，在满是陈旧气味的衣橱里翻了翻，找出两顶棒球帽来，将其中一顶交给和他身高相仿的史密斯：“等我引开他们之后，立刻去河东渡轮坐船去曼哈顿，到布鲁克林大桥下，会有人接应你的。”
他还保持着和芬奇的通话，芬奇能听得到的。事实上他不光听到了，还担忧地喃喃着：“噢里瑟先生，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史密斯则定定地看着里瑟，像是在他的眼中搜寻着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他没有思忖太久，接过帽子戴在头上，调整了一下帽檐高度，随后说道：“我会等你一起坐船的。”
“那很……”
“危险？”史密斯给了他一个笑，又一次保证道，“我会等你的，约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Epsilon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