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欺骗 视点篇》陆拙非

54、和解

　　阿斯从梦中醒来时，她还坐在杰慈的病床前。暖洋洋的夕阳照在阿斯的背上，她感觉肩膀舒服多了。她反应过来，杰慈刚刚做完右眼的手术，正在昏睡之中。
　　“哥哥，你会不会也和我做同样的梦？”阿斯问着昏睡的人。
　　“你做了什么梦了？阿斯？”阿斯身后的声音响起。
　　“杰康，你也在。”阿斯说。
　　“是啊……”杰康总阿斯背后的沙发走到了阿斯身边，说：“我是过来跟你换班的。我看你睡着了，没有打扰你。最近辛苦了，魔珠城城内的事务还好吧。”
　　“挺好。建筑的修复很快。魔珠魔法降解后的废料派送到外海之后，稀释和消解的速度更快了，深月国本土变得干净了许多。大家工作都很卖力。莫子也很好，她和那个影子正在管理那些事。不过……”阿斯说。
　　“学者们还是很讨厌杰慈，是吧。”
　　“嗯。而且，他们一部分人似乎筹划着极端的行为。”
　　“这个消息是……？”
　　“两个周前，真一带兵去攻打精卫陆了。琼纺很快到手，所以一些盘明人、海潮人、希路人还有杂色人都趁机到了京方。有一部分还来到了魔珠城。本来深月国只有金月人，来了那么多颜色不同的人，确实本地人都不适应。”阿斯说：“一些临久神信仰者和邪神派学者，非常不喜欢那些人。”
　　“呵呵……”杰康冷笑道。
　　“你笑什么。”
　　“我笑那些颜色不同的人，说不定还瞧不起金月人呢……”
　　“之后的政策不会去挑起种族的对立。”阿斯说：“我希望可以和平一点。”
　　“我也希望。”杰康说：“经路墙把人们分隔的太久了……那些人肯定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既然有玉丝夫人这个榜样在此，建立联系，或许大家会有共同的信仰……”
　　“或许吧……辛游大人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
　　“让我别多事，是吗？”杰康说：“这只是我的经验而已，我也不会管太多的。”
　　杰康察觉到了阿斯的鹰目正变得犀利，那正是审讯他人的目光。
　　“阿斯，我知道，你很有可能是什么雪华人，不是金月人，我也是在为不同族的你考虑。你估计也要去找李恨别查明自己的身世吧……”杰康收起了他严肃古板的语气，缓缓地说。
　　阿斯无法控制地冷笑，嘴角一抽，说到：“你知道的很多。”
　　“我连临久神界都知道呢。”杰康说：“在重翻冤案的前几天，我和杰慈聊过天，我们聊了很多。我们对很多事都讨论出了一个结果，例如，我们都认为真一能力很强，我们都觉得莫子很天真但是很认真。哦，还有亚斯塔和临久神都是贱人，因为我的印象中，是准子也就是亚斯塔告诉我这是杰慈的请求之类的……还有你的克洛特，我们都认为很可爱……你和他挺配的，就是在很奇怪的地方真的很般配……所以你如果被那个家伙拐走了，我们都没什么……”
　　“我是为了李恨别离开的。至于克洛特，这是我的私事，你不用管。我们并没有确认什么关系。”阿斯说。
　　“……”在绯红夕阳的照耀下，阿斯的白色头发上披了一层绯红，而杰康的红色头发被映照地发亮。
　　“杰慈知道我过的很惨，他觉得和他惨的程度差不多，所以他心情好多了。我看到他也很惨，心情也不错，我们扯平了。不过……”杰康说：“杰慈很成熟、很稳重，像一个四十岁中年人一样。他一直在开导我，告诉我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错，他懂得真的很多……可是我……我有点儿后悔，我其实没有保护好杰慈。”
　　杰康说完了这句话，仿佛被来自天边的声音召唤，他背过身去，看着静静燃烧的天空。
　　“阿斯，我一直知道他更适合当深月王，他很聪明，也很稳重。我当将军或者执行官就可以，不过，当我知道我一直沉迷于魔法的单纯兄弟，其实是想陷害我成为深月王的时候……如果我相信杰慈的话，会不会好一点呢？”
　　“不会。”阿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道：“亚斯塔很狡猾，肯定会再次加害。算起来，亚斯塔应该是临久神派来解决天空城问题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要挑起事端，现在仍旧不明。”
　　“亚斯塔莫非是想去精卫陆？”杰康说：“你知道发生在真一身上的事吧。”
　　“我知道。”阿斯说：“但是，如果是为了去精卫陆，神使在新香或者琼纺降临应该更合适。亚斯塔肯定还有难以告人的阴谋……”阿斯想起，真一把伊路缇留下的录像给有关人员看了，录像里面提到过亚斯塔背叛过族人而且反抗过临久神，亚斯塔似乎是赎罪才去慕华城——那么，亚斯塔到底犯下怎样的罪过呢？阿斯一时间没有办法理顺。
　　杰康并没有回复阿斯，他似乎陷入了深思。阿斯看到那生硬杵在那里的背影如被雨水冲过的沙提一样渐渐松动，便知道那感情的洪流正向东奔涌，她也不想多说话了。阿斯凭着直觉往在病床上的杰慈那看去，看到的仍是一张覆盖着纱布符咒眼罩的苍白冰脸。杰慈的手术还没有结束，崭新的人生即将开始。
　　阿斯想到，自从杰康回来之后，杰慈并没有看到杰康是什么样子。如果杰慈可以重新看清这个世界，他会不会爱上这个没有高墙的深月国呢？
　　可是杰慈等不到那一天了。
　　杰慈在做左眼手术的时候，手术的医生发现，一根不易察觉的金色的丝线缠在杰慈的左眼的视神经上。医生们准备利用符咒清洁杰慈眼球里的魔法残余，他们做过许多这样的手术，因为每年都有许多魔女法师，因为使用魔法不当或者超出负荷，导致自己身体有魔法参与导致器官异变。这本来是一个简单的步骤，但是杰慈左眼上的金色丝线突然变得坚硬了起来。医生们惊讶的发现，金色丝线因为魔珠魔法提高强度的特性，和经路墙的裂缝被魔法修补的形态如出一辙。医生们慌张地停止手术，可是那金色的丝线已经无法控制的变直变硬。只是短短十秒，那金色的丝线变成一根长约五十厘米的发光的炽热钢针，畅通无阻地捅穿了杰慈的大脑，杰慈只在一瞬间便脑死亡。
　　如果只是因为钢针穿脑导致脑死亡，医生们还可以解决。可再下一瞬间，和那根炽热钢针相连的其余金色丝线，立刻膨胀为炽热的钢针，贯穿了杰慈身体的每一个内脏，不仅夺走了杰慈的微弱的心跳，也夺走了治疗几次的一切可能。那些钢针膨胀的太快了，以致于杰慈的内出血刚开始，裂口便被钢针的高温烧熟封死。惨白的杰慈，像是一个不慎掉落在钢针上的塑料人偶，在手术台没有了呼吸。
　　许多医生护士已经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到一动不动，一部分还能保持理智的人，立刻去通知阿斯、杰康和莫子，而大部分人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随着杰慈的身体完全凉透，钢针也没有能量支持，瞬间碎裂，变成极细的粉尘，慢慢消散看来。须臾间，手术室的空气质量极速下降，一股腐烂的味道在四周飘荡……
　　等到阿斯等人赶来时，杰慈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移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他的脸上盖着白布。杰康掀开了那层薄薄的布，看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入睡的样子后，又轻轻地把布盖上了。而身经百战的阿斯，掀开过很多那样轻薄的白布，而这次，她却没有勇气。她听着医生的描述，只觉得钢针连自己的生命也夺走了，她的五感尚在，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等到阿斯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终于知道她自己正坐在莫子的身边，莫子把她的斗篷披在了阿斯身上，阿斯冰冷的手指渐渐摸到了什么，模糊的视线也能分辨人和场景，失聪后的耳朵也可以听到呜咽的声音，空白一片的大脑又有了思维齿轮转动的声音。阿斯发现，手指时温暖湿润的，视线模糊是因为眼睛里有水，那呜咽的声音则来自于自己。阿斯正在哭泣，不停地哭泣，不停地放声大哭，不停地擦拭着停不下来的眼泪大哭，不停地无视着周围医生的劝阻、丢弃自己象征着王家护卫队的形象、叨念着“哥哥！哥哥！”，姿态如烂泥一般地哭喊着。
　　杰康和莫子早就不是阿斯熟悉的人了，辛游大人并不亲近阿斯。准子其实是坏人，慈法师现在是罪人，围子和锐生也没有好好告别。最亲近的弦子老师走了，最亲近的杰慈哥哥也走了。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剩下阿斯一人了？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哥哥……老师……不要嘛……不要嘛……呜……”阿斯用胳膊一把一把地摸着眼泪，呜呜咽咽地哭泣道：“我想要老师和哥哥……我想要老师和哥哥……”
　　“别哭了，阿斯乖啊……别哭了……”莫子把阿斯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莫子……你可以再劝劝阿斯吗？”杰康眼圈也红着，说：“医生这里还有事情要商量。”
　　“阿斯毕竟才十七岁啊……”莫子说：“你不能对她太苛刻了。”
　　“但是……”杰康看看医生手中的纸张：“这件事还是由阿斯决定比较好。”随后，杰康像是灵机一动，对阿斯命令道：“阿斯·莉蒂亚队长！阿斯队长！这有一件事需要报告！”
　　“……”听到这句话的阿斯，心里深层的一处神经被触动，她也反应过来，再她哭泣之前，医生曾经说过的事。
　　“由于杰慈大人的尸体太特殊，我们希望保留杰慈的尸体并进行分析和解剖。我们从石碑内查出一些资料，杰慈大人的监护人一直都是弦子大人，还有阿斯队长。这一件事自从确定下，就再也没有变过。所以，我们按照流程，需要得到阿斯队长的同意。”医生坐在办公室内，对众人说。
　　阿斯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哭的。阿斯发觉自己耽误了太久太久的时间，眼泪中柱缓和了不少。莫子也非常熟练地给阿斯递纸巾，帮她把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擦干净了。阿斯眨眨眼睛，清清嗓子，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说：“我记着，弦子老师曾经将自己的遗体捐给了魔珠城。当时，是杰慈大人签的字。我想，杰慈大人一直都向往魔珠城，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被魔珠城所厌恶。我想，他知道魔珠城的人这么需要他做研究，他肯定会高兴的不得了。自从他被临久神的锁链钉住后，他也完全不在乎他自己的身体。你们就拿他去解剖吧。告诉我，应该在哪里签字？”
　　其余的人都被如此冷静严肃的阿斯惊到，杰康双手恭敬地把资料递给了阿斯，莫子也把笔递给了她，阿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把文件上的内容看了清楚一遍，说道：“可以，你们的文书写的很清楚。我也非常希望，你们通过他的遗体，把经路墙的一些性质理解的清楚一点。”
　　“是的……”医生羞愧地说：“这次的这场手术，也改变了我们对于经路墙的认知……这对我们提高我们的手术技术也是非常重要的。”
　　阿斯没有回应，她点点头，把文书签字了。
　　医生也不多说话，摇摇放在桌子上的铃铛，影子智野立刻出现。
　　“请问有需要提交的信息吗？”影子智野说。
　　“哎？是你呀？”医生惊讶地说：“之前都是石碑幻化的神代者……”
　　“请您放心，我会执行和神代者一样的行动，来更改石碑内有关信息的记录。请您也将我看做神代者吧。”影子智野微微鞠躬道。
　　“好的。”医生答。医生把文书放在桌子上，影子智野一撇，说到：“好的，现在关于杰慈·琉璃灯的信息更新完毕，他的个人行动和生存状态也更新完毕。”
　　“谢谢。”屋里众人和影子智野致谢，影子智野一瞬便消失了。
　　“临久神留下的石碑，也很不可思议啊……”杰康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接着，众人无话。阿斯回去了，她回去后又哭了一晚上。可是第二天，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阿斯，便被一件令她毛骨悚然的悚然的事激发了无法遏制的愤怒。
　　杰慈的尸体被人枭首。
　　杰慈去世的消息传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几个法师一直都很讨厌杰慈，得到消息后，便高兴地赶到医院，准备偷走他的尸体再进行报复。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慕华之碑和久安之碑有着同样的监视范围和监视能力，影子智野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行为并通报。信仰临久神的法师发现石碑的监管能力没有变化，而且不是石碑幻化的神代者前来，他感到临久神被嘲笑，便被彻底激怒。于是，众人发现偷尸体来不及了，便用刀砍下了杰慈的头带走了。
　　此事一出，阿斯立刻开始了紧急工作。她带领着当地的安保队伍，在影子智野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些法师活动的地点。阿斯的行动非常迅速，很快便找到了那些人的聚集地。这些表面上自称学者的人，正在一座半旧的建筑里开会。因为是学者们进行研究的地方，按照魔珠城的学术自治条例，这里虽然是公共场所，但无论是久安之碑还是慕华之碑都无法让神代者或者影子直接监视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