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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困兽——小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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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山茂密的树林间,有一幢独立的花园别墅,被军政府通缉的青力派头领熊烈在此已经隐藏了半年多。这幢别墅的主人是前外交部长的女儿、某外交官的遗孀——金烨,熊烈与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有着外人不知的密切关系。
金烨是那种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她的高官厚禄的父亲与丈夫遗留给她雄厚的资财,年仅三旬、没有子女的金烨在京城的上层社会以她的美貌、风仪吸引了众多的贵族男女。因为她喜欢用艺术来充实生活,她把自己的家弄成了沙龙式的聚会场所。
熊烈也是慕金烨的美名前来沙龙作客认识了她,一开始金烨对这位家世显赫的将门子弟抱以敷衍的态度,她对军政府的专制本性可谓心知肚明。熊烈因长期与龙龑争斗心情恶劣,他很快就对善解人意的金烨产生好感与依赖。
熊烈不经常去金家,他总是避开众人的眼目,而金烨也习惯了他的不速之秘访,识人深透的金烨看出这位雄心勃勃的青年显贵已把她当做情感的港湾。
在夜晚的两人世界中,金烨穿着一套咖啡红的衣裙,披留着中型的软发,体态轻俏,举止庄重,但又有些飘忽的诱人。她与熊烈低低地谈着他们共同欣赏的某个作家,这样的话题总让熊烈想起英韵在《才子》上发表的精湛、深刻的评论文章。他发觉金烨与英韵完全不同,一个有过婚姻的女子远比英韵这样白纸一张的单纯女孩理性、温婉,金烨更能从容地面对异性,她对男人表现了令熊烈感动的宽仁的理解力,但熊烈却从中比较出英韵的超越她的性别的拔萃的天赋。
熊烈经常通过他们的同志——圣大校办公室秘书戈戟拿到《才子》,英韵的诗剧《帕拉斯》发表后,金烨读着其中优美的词句赞叹不已。英韵是熊烈内心隐藏的肿块,她让他不适。他装做不认识英韵,“戈戟说这个作者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
“是个女孩子写的?”
“你看出点什么来了?”
“这《帕拉斯》,纯真,深情……好像有点女□□吧!”
熊烈笑,“大概是受她同学的启示。”
“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我知道她是米峰女朋友的同学,米峰的女朋友是圣大的校花,她们住一个寝室。”
“哦!这样……”金烨明白了,但她并不见怪,“柯英韵的长相……”
“听说她跟米峰的女朋友被称为圣大的连璧童女。”
金烨更理解英韵的作品了,“那么她们俩人很相配?”
熊烈掩饰自己的嫉妒,开玩笑,“你想认识她?”
“噢!圣大的才子可都是傲飞云天,不下尘世的。”
熊烈深有同感,“大概只有用炮弹才能把他们轰下地来!”
“哎哟!你怎么这样杀气腾腾的?”
熊烈猛地想起梦卿第一次看见自己时所说的话,他内心一惊,难道他真的想杀人?
无论英韵如何不把他放在眼里,熊烈在金烨那里还是得到了他渴念的女性温情,他把自己模拟成了家庭中的兄弟,这种感觉在他的严肃的军人家里是从来没有的。
三月三日的第二夜,熊烈在昏迷中被送入松林路160号——金烨的别墅,金烨的独特身份使四处搜捕熊烈的军警没有贸然闯入她的宅邸,她在军界还有一个高官亲属作她的庇护人。
金烨从自己的圈子里找了一个可靠的医生朋友,在她家里为熊烈做了右眼的眼球摘除手术,严格的保密措施、精心的护理终使熊烈度过他生命的危难期。
手术后半个月,熊烈揭开了白色的纱布,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凹陷、残缺的右眼,他失控了,一拳砸碎镜面,他的手背皮破血流,锐痛如割。他闭起左眼,不想再看见残废的自己。
金烨冲过来,紧紧拥住他低埋下来的头,这颗决意结束独裁军政府的年轻政治家的坚质头脑在她的胸怀里不停颤抖,“你还是那个英气勃发、志欲兴国的青力派头领吗?”
熊烈睁开左眼,他看见了,一身鲜蓝色的衣装的金烨,柔丽的双眼向绝望的他传来坚定的意念,“烨姐……”熊烈哽咽地抱住金烨匀美的身躯。
金烨的别墅处于京山风景优美的南面,枪伤初愈的熊烈现在仅以一只眼睛视看窗外的景色,无论晴云、绿叶还是别墅的尖顶都让他觉得十分凄凉,美好的事物对他还有多少意义?他哀痛的心无法知道。
金烨见他意志消沉,便把熊烈喜爱的笔墨砚台拿到他跟前,慢慢的,擅长书法的熊烈开始用练字重新磨炼自己的意志。他在绵白的纸上浓笔书写了“龙”、“熊”两字。
金烨在一旁欣赏,“你这龙字十分饱满,有股冲天的豪气,这熊字圆润温和,象是小兽的自抚。”
熊烈开心地笑了,这是他成为独眼人以来第一次的笑。
金烨也笑,“写得出这样的字的阿烈是有希望的。”
八月的一天,戈戟来到了别墅。
戈戟也是高官子弟,他原来只是青力派的同情者,“桃日事件”后,他正式加入了青力派。戈戟告诉熊烈,赵麟选被降职,全登永志得意满在总理宝座上与龙家紧紧勾攀,而他的兄长熊焘已晋升为上将,掌握着仅次于龙龑的军权。
熊烈想着熊焘单眼皮的眼睛向他瞄过来时,那种不可揣测的狡猾与自得,“还是他行呵!”
戈戟皱着眉,“现在的龙家王朝象一张密结的网,很难找到它的破绽。”
熊烈冷笑了,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嫩雏儿,和熊焘相比,就象那个天真的创作《帕拉斯》的英韵,他和她真是同类?
“历史会按照怎样的轨道行进?天机在哪个未知的角落悄悄潜伏,等待我们去伸出改变历史的果敢之手……”戈戟继续说。
“只有杀了龙龑!”熊烈咬牙道。
戈戟一惊,“你知道龙龑的自卫措施……”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这得物色一个非同一般的对象,而且又要计划周密。”
熊烈冷冷地,“机会,戈戟,一切都在于机会,也就是天意,如果我能去担当这个角色,我会十分快乐。”
戈戟抓住熊烈的手,“不!阿烈,你不能干这事,新政权需要你。”
熊烈自嘲,“我天天躲在山里,新政权什么时候出来?”
晚上,熊烈在自己的房间,默默地拂拭着前年由D国某将军赠送给他的最先进的pen式小手枪,他当时就爱不释手。它外型是大号的MARK牌钢笔,但拧开笔套,里面是圆柱的枪体,再把笔套往另一头一套,就可以射击了。这支pen熊烈从不示于人前,除了金烨,没人知道这支pen。
金烨走了进来,她与熊烈象姐弟一样,她关爱他,但从没份外的举动。熊烈有时在苦闷与冲动中,也会拥抱金烨,但他很能克制,他知道金烨给他的只是友情,她毕竟比他年长八岁,他不敢放肆,姐姐就是姐姐。
“阿烈,又在玩你的pen了。”金烨坐到他跟前。
“嗯。”
金烨明白残废了的熊烈的复仇之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烨姐,龙龑一天活着,我就一天不能安生。”
金烨拿过黑色的pen,“真看不出来,这是支杀人的手枪。”
“哼!”熊烈笑,“我总觉得它是专为龙龑制造的。”
“谁会去使用呢?”
“我也不知道,这是改变我们这个独裁帝国的天赐武器,是复仇女神的尖锐矛戟,最终它由谁掌握,烨姐,只有天知道。”
金烨不以为然,“刺杀是不明智的下策,而且不现实,那个去刺杀龙龑的英雄将被碎尸万段。”
熊烈也不以为然,“烨姐,英雄总是死得其所,这就是他与凡人的区别。”
九月,钟长鸣也住进了别墅,他是从外省潜入的。熊烈很高兴,他又派人把躲在天洋的帅师杰叫回圣京。谁知帅师杰在途中被秘密警察捕获,熊烈这才感到龙龑的捕杀之网疏而不漏地存在着。
熊烈没有转移,他相信官贵出身的青力派中没有孬种,小帅不会出卖他们。然而到了十月的国庆,他听到了令他震惊的消息,米峰被捕,帅师杰自杀于西郊监狱。
熊烈又陷入了可怕的低谷。白天,金烨在京城打探消息,熊烈与钟长鸣在别墅里,两人傻傻地坐在客厅,熊烈连平时嗜好的咖啡也没心思喝了。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他们十分清楚,在离他们别墅数公里外的西郊监狱内,米峰正承受着骇人的刑讯,而可悲的是,米峰根本不知道熊烈在什么地方,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米峰对熊烈构不成任何威胁。
“没想到帅师杰还是成了个软骨头,他倒没有把你我供给西郊。”
熊烈觉得他的左眼也要看不见了,“西郊的酷刑是有名的,他只供了米峰,还算对我们留情的。”
“米峰惨了,他又不是我们的人,太冤了!”钟长鸣跌足大叹,“西郊那帮畜生真是名不虚传呢。”
熊烈第一次感到自己在扮演可耻、虚怯的丑角,他能去西郊自首把兄弟一样的米峰营救出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别说金烨会阻拦他,他的不甘死灭的内心也不允许自己去投死,他的仇,他的政治理想,他全部的生命意义……怎能为了米峰一人就全然抛却?
熊烈对钟长鸣哀叫,“我们不该去米峰那儿呀!”
熊烈终于等来了最后的消息,那个比他的想象还要惨绝千百倍的凶讯。无辜的梦卿倾流的鲜血刺激得他的残废的右眼剧痛起来,他再度发起了高烧。
金烨只得叫来了那个为熊烈动过手术的医生,医生给熊烈注射了镇静剂。
金烨与钟长鸣陪守着熊烈,流不出眼泪的熊烈只会用拳头敲击自身,钟长鸣从未见熊烈如此失态过,“阿烈,你别这样!”
金烨用湿毛巾不停地敷贴熊烈的前额,“阿烈,镇静点,事情已经这样,你再寻死觅活也没用了。”
被强行镇静的熊烈紧紧抓住被子,他大口喘着气,眼前是他两年前在京山顶上为米峰、梦卿拍摄的合影,“这样一对和美的情侣全毁在我的手上,梦卿是一个多好的女孩子,米峰一直爱她如命……天宝,你死的时候一定恨死我了!”熊烈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金烨帮他拭去不停涌溢的泪水,她的眼里也是泪光闪烁,“阿烈……”
“烨姐……我还怎么活下去?”熊烈痛苦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熊烈一睁开眼,金烨还守在他身边。
“烨姐……”
“你好些了?阿烈。”
“我怎么还会好?”熊烈视线模糊,他昏睡已久的大脑渐渐被金烨的烁闪的目光点亮,他挣扎着站起身,径直走向他最怕的镜子。
“阿烈,你要干什么?”
熊烈无忌地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只凹陷、丑陋的右眼,他对他的瞎眼发着奇异的冷笑,他知道他的脸被永远赋予了“丑”的含义,但从今天开始他又为它增加了一种更可怕的东西——雄性的残忍。
“如果我不能象一头庞大巨力的野熊去捣毁圣京城里的那座龙宫,我就不是由主宰世界的雄激素所支配的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