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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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母亲终于脱下象征哀悼的黑色丧服，破天荒地选了一身带着暗红底色的套装。那唯一保存下来的珍珠项链在她修长颈间映出静谧柔光，为她苍白无血的脸涂上一层讨人欢心底色，让她可以短暂地把略带谄媚的笑容勉强固定在脸上。
几个小时前。
虽然两家早就协商好了一切的事宜，但是作为高门大户的讲究，这走过场的相亲流程还是要有的。
只是，选定的时间。
“要穿正装礼服吗？”镜中人在少女向女性过渡的装扮中无所适从。
梁绣梓有些苦恼，她不知道这样的场合需要什么衣服。
“不需要，一件连衣裙就好了。”母亲放下电话说道。
她刚刚打电话给一直帮忙照顾家事的孙婆婆，虽然孙婆婆现在已经不在她们家工作，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母亲还是拜托她短暂过来照看病中的妹妹。
梁绣梓想让母亲和顾家通融下，可是被母亲拒绝了。因为是早就定好的时间，因为是那一向说一不二的顾家的决定，所以就算是自己的妹妹正在生病也不能擅自更改。
梁绣梓向着次卧里看了一眼，九岁，正是淘气的年纪。不知道是因为病痛，还是突然明白今天不是她可以向以前一样仗着自己生病向大人撒娇任性的日子一般，分外地安静。
如果不是一年前父亲的突然离世，母亲还可以安逸在她向来习惯的安逸里，而不必周旋于债主和银行间，为了父亲的心血——印刷厂和姐妹二人的生计东奔西走，低声下气。
父亲的骤然离世让岁月静好表面下的千疮百孔暴露无遗。
他那书生气十足的经营手段让本就暗淡的生意彻底了无生机，而为了亲爱的妻女还能维持纸醉金迷的体面不得不四处举债。对家人无底线的溺爱在他突然撒手人寰后成为家人头上的绞索，让她们饱尝艰辛。
正当这个家庭走投无路的时候，向来与梁家毫无关联，且有着云泥之别的顾家、顾氏集团，毫无来由地递来了橄榄枝。他们向梁母为顾家长子、集团的继承人顾瞻求娶梁绣梓。
据说这是顾家老太爷的主意。
梁绣梓不解，可是问起来，母亲也只是闪烁其词地说这是她父亲在时就已经决定好的。
相亲的场所选定在一家高级餐厅包间里。这是以前还在过好日子的时候经常光顾的地方，母亲最中意的餐厅。
礼仪周到的侍者引导母女二人走在光线柔和、装饰雅致的过道中，红色地毯湮灭脚步声，梁绣梓的思绪就像这个季节飘在空气中的柳絮一般。
故地重游，还以为会勾起许多的记忆，可她发现自己早就没了触景伤怀的余裕。
“不紧张吧？自然些就好。”
梁母这句话与其说给女儿，倒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哎，没事啊。”
梁绣梓想要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地说话，用平常的语气让母亲的心也平常下来，只是，现在的她做不到，她的声音在颤抖。
真是的，明明早就下定决心，她在心里埋怨自己的没用。
听到母亲让她放弃学业回来结婚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是蒙的。
那天的寝室中只有她和她大学最好的朋友何悬铃。
电话中的母亲非常明确，况且，梁绣梓感受到母亲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如释重负。就是这种如释重负让她没有逃避的借口。
“你妈让你回去结婚！？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啦！还订的娃娃亲，我还以为一下穿越到民国了呢！”
她至今仍鲜明地记着正嗦粉的何悬铃下巴都要惊掉了。
“对方的条件非常好，而且会帮我们把债都还上，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手中死死地攥着手机，眼神空洞地注视着自己交叠在床沿的双脚。
“你妈不会是给你找个老头子卖了吧！那可不行哦，你可不能牺牲你一辈子的幸福。再说了，天无绝人之路。这眼看就毕业了，好歹也得把毕业证拿下来啊，等你和他都上班了不就好了。”
“我俩早都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又说人家干嘛。”
“咦，但是我瞅着他怎么好像还不死心呢？”
“那是他的问题，关我什么事。”
在得知自己家巨额负债之后，她就向陆连岭提了分手，毕竟那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数字。自己不能任性地把别人卷进自己深陷的漩涡之中。
“你不会真的听你妈的话吧？”
意识到梁绣梓沉默的深意后，何悬铃正色道。
“嗯。”
一下子把所有债都还清的诱惑太大。没有经历过被追债的人又怎么会明白那种担惊受怕的身心折磨。如果通过婚姻能让母亲和妹妹过上正常的生活，她觉得没什么不好。毕业后凭自己的本事将家计撑起来，老实说她并没有这样的信心，而且时间也不允许。
“比我大三岁。”
“就三岁？这也不老啊！难道说对方是残障人士，要不就是瘫痪那种，门当户对的娶不到就要找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学生延续香火！肯定是觊觎你的美貌，看你要人儿有人儿，要个儿有个儿，家道中落又好控制，找你改善他们家基因。”
“没说有什么毛病呀！”如果真的是那样，梁绣梓有把握母亲一定不会同意，母亲她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对方是个好的结婚对象。
“对方干什么的，不会是那种，那种有社会背景的吧？”
“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这剧情的跳跃也太大了。”
“你妈说了是干嘛的吗？”
“顾氏集团的，顾瞻。”
何悬铃迅速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姐姐，你是在逗我玩吗？一本正经地搞凡尔赛是吧，那人咱们那地方谁不知道啊！”
“啊？你认识啊？”
“姐姐你别逗了好吗，咱就说谁不认识吧！顾氏集团咱们那谁不知道吧！”
两人的老家是同一个地方，梁绣梓自然是知道顾氏集团的，如果不是那样的人家又怎么负担起她家的债务，但是她也是真的不知道顾瞻这个人。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也是，你是一点八卦心都没有。这么说吧，知道你要和他结婚，我就直说吧，我酸了。”
“啊？”
“谁不知道顾大公子啊，人帅又有钱还有本事，嫁进去直接人生终点了。到时候你也跟微博上的名媛似的，整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晒新买的限量款包包。酸了，酸了，我酸了。”
宿舍中响起何悬铃的嚎叫。
也顾不上吃了，一听到对方的真名，何悬铃立马开始发善思维为梁绣梓构思新的生活轨迹。
“咦~”
“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是多少人的梦想啊，你还整的跟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说着，何悬铃从床上蹦下来，拉起梁绣梓，“哎呀呀，真是我们这大美人的美貌还真没白长，看看，这不就时来运转了，还发愁什么你家那点事啊。”
“他那么好为什么选我，我又没什么特别的。”
不安，为什么是自己，明明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你特别漂亮啊！”
“哪有，要找漂亮的明星爱豆哪个不比我好看。顾家要找个大明星可能有点难，但是一般明星还不是手到擒来。”
“哎呀，娱乐圈哪有你这种白纸一张的人啊。”何悬铃手托着下巴，眉头紧蹙，“对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八字特别好，旺他们家。”
“啊？”这走向让梁绣梓有点猝不及防。
“你想啊，那些豪门不都是信这个的吗？肯定是他们合过八字，你就是他们家的天命之女。”
想来想去这个荒谬的理由竟然是最为合理的。
“对你来说，他的条件不是够好了吗？”
母亲的话把梁绣梓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但是，我和他又不熟。而且···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只是牺牲她一个人就能保住父亲的名声、阻止母亲的崩溃、成全妹妹的未来，这笔生意不是很划算吗？
传闻中对方还是那么优秀的人，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挑剔呢。
因为看重这次会面母女二人早早到场，可对方还没有来。
为了今天，母亲特意带着她去了美容院。精心的妆容，扫脱掉学生的稚气，看起来更有大人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戴上了面具。
等待的百无聊赖中她把视线从室内转向庭院。
竹林，池水，以及拂动叶子的和风。
四月的天气啊。从学校到这里，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毫无实感。
一男一女沿着水池漫步，突然他们停下脚步。
内敛却不容置疑的黑衣男子，张扬的红衣女子，她转过身，他拥抱她，在她脸上印上一吻。
不经意一瞥，这幅场景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烙着，刻印在梁绣梓眼中。
她慌忙向后缩了缩身子，脸上火烫。很快她就觉得自己好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的人，至于看见人家亲一下就脸红心跳的。抱着吃瓜的心态，也是对这对养眼男女下一步举动的好奇，她又把目光转向那二人。
男人抽出环着女人腰的手，转身向着大厅这边走来，留下女人在原地目送恋人的背影。
没了高大男人的遮挡，那微笑着的美丽的脸庞一览无余。
真好，两情相悦的两个人。
“您好，让您久等啦，真是不好意思。”
仪态端方风韵犹存的一位贵妇模样的中年女人正在同母亲寒暄。
对方已经到了呀。
这应该就是准婆婆了吧。
“没关系，是我们来太早。”
“快请进吧。”
那么这位，一个神情严肃、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自然就是准公公了。
牵挂着窗外情节发展的梁绣梓忍不住又向庭院看了一眼。
女人还在，面含微笑地伫立着。突然间，她似乎发现了梁绣梓，梁绣梓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像干了什么坏事一样，赶紧避开那人视线。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在捕捉到我的视线的时候笑容变得那么肆意，带着侵略性。
梁绣梓暗暗笑着自己心中萌生的奇怪臆想，她缓缓转回头，迎接降临眼前的现实。
耳内响起蜂鸣。
一袭黑衣的男人正在和母亲握手。
“这位就是顾瞻啦。”母亲含笑说道。
自己的结婚对象。
不知为何，大脑似乎丢掉了思考的能力。
梁绣梓茫然地望向那张比传言中更让人惊艳的脸。毫无情绪流动的漆黑眼眸，此时，那双眼睛正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对面那个即将成为他的新娘的自己。
“你好，我是顾瞻。”
平静的语调，是任谁都挑不出理由来指责的冷酷。
“你、你好，我是梁绣梓。”
伸出手，短暂的接触匆匆结束，只留下指尖残存的冰凉。
凉意浸透全身，不知过了多久，才恍然觉察到自己的存在。
她木然地跟着别人的步伐走着，脚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就像此刻的自己。
自然光、灯光，交替在她脸上雕刻阴影，母亲和准公婆的交谈在耳边回响，可是她全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工具人而已。
自己是多么肤浅与愚蠢，明明只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却私心存了一丝憧憬。是的，这一定是天惩，惩罚自己的不自量力，还妄想着虽然不能给予对方爱情，但也要在婚姻中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啊！可笑之极，这无端的自大终于遭了天谴。
对方显然不需要这样的妻子。
不对，不对。
梁绣梓悄悄看了眼顾瞻，只一眼，就心中了然。
他正转过头回应红衣女子的微笑。
啊，是了，他只是不需要我做这个妻子。
这一刻，梁绣梓明白了，自己不能爱上自己的丈夫，那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电梯在一点点上升，可她却觉得自己在不断下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