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寄生》冉*

2、索命（上）

　　2、索命
　　“贺医生，医生……”唐笑璇夹着病人的资料夹，从后方匆匆追赶着前方的贺骁，细尖的高跟鞋踩在医院的瓷砖地板上，在走廊里激起一溜急速的哒哒声。
　　前方的贺骁听到声音就转了身，往上推了推眼镜：“笑璇？”他理着简易的平头，正比唐笑璇高半个头。贺骁是医院里任职十年以上的老医生，今天轮到他巡房。叫做笑璇的女护士喘了两口气点点头，把腋窝下夹着的资料夹双手递给他，表情有点僵硬：“贺医生，305房的病人的样本查过了。”
　　“哦。”贺骁平静地应了一声，神色泰然，“还是发热、虚弱、癔症和不明原因的淋巴结肿大？”“是的。”唐笑璇犹豫了一下，十指使劲绞了绞，才补充道，“这次……活体检查的结果也出来了。”
　　“结果怎样？”贺骁平静无波地问着，眼神也不抬一下。唐笑璇犹豫再三，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和那些人一样。”说完她像被骤然来的冷风吹过颈项一样，脸色一白打了个寒噤，用极小的唇间音问道，“贺医生，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贺骁专心蹙眉在看那资料夹里的活体检验数据，唐笑璇又说得轻，朝她看了一眼，只是随意应了句：“啊，有的。”化验数据依旧一切正常，病人送进来时都只有轻微的发热，仿佛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感冒。但随后就会突然在住院的哪个时候突然发疯，然后就迅速地衰弱下去。
　　唐笑璇并不认为他有专心在听，瞬间脸色却又白了白。贺骁是医院有资历的老医生，手里不知道救治过多少人，但他却深信着这世界上有鬼。这算不算是……一件奇怪的事？
　　贺骁看完了数据把资料夹交还给她，留神地看了她两眼，遂用手在她肩头拍了拍，和气地说：“怎么了？”
　　唐笑璇给他力度不大地拍了两下，听着贺骁平静的语调，身上却发僵，忙地一笑：“没什么。”她的脸终于微微一红，“但是，但是，305床的病人怎么办？还是打消炎针？病人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她不敢说病人发作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时表情畏惧地对着空中看不见的东西全身痉挛地缩在床角，嘴里喃喃着自己就快要变成鬼了，有时会突然一把抓住护士惊恐地哀求她们开刀把自己身体里寄生的鬼魂拿出去，有时还会用力地看着每一个过来过去的人，瞪着凸出的眼珠子用苍白的手指对她们描那些鬼胎在身体里的形状，絮絮地说它们是怎样的吸收着自身的养分成长、就快要破茧而出了。
　　那灰白的肤色和过于死气沉沉的眸子让唐笑璇被吓得大叫了好几次，尽管反复告诉自己臆想症的患者就是这样的，唐笑璇仍然会觉得那气氛让人毛骨悚然，以至于生起“这个人还是他本人吗”的可怕想法来。
　　她负责的305室病人平时还算正常，在今天接到“化验结果为不明原因淋巴和神经节肿大，建议住院消炎。”的化验单之后病人突然就崩溃了。他不但哭喊着尖笑着开始用手抓自己的肚子，还发疯一样砸碎了他能拿到的所有的东西，最后体力透支地倒在地下抽搐。一个骨瘦如柴神志不清的病号，输液架一点五厘米粗的钢管竟被他硬生生拗弯成九十度，那个角度带来的震撼让唐笑璇无论如何忘记不了。再去说打消炎针，她生怕自己会被歇斯底里的病人把头活活拧下来。
　　所幸贺骁若有所思了一会，资料夹轻轻地再拍了拍她：“你今天精神状态不好，最好去休息一下。七点以后到我办公室来，帮我整理下这几个月的报纸吧。诊断结果由我去对病人解释。”

　　“阿采！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
　　“看了，你怎么想……？”
　　“嗯，我总觉得，那些废旧电池的填埋方式实在有点过分了……你说那些重金属元素，足够让多少平米的土壤彻底废弃啊。那里一根草恐怕都长不出来了吧……”
　　有两个护士凑在走廊中窃窃私语，不一会又从旁边病房走出来一个人，和她们凑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着的几人脸上都有些不明原因的扭曲，只能互相交换着惊惶的眼神，靠谈话缓解一下心理压力。
　　已经是那件事发生的第三天了。唐笑璇从那天一个人整理了半天贺骁的报纸后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变得稀奇古怪。开始沉默寡言，然后总是避着人，后来干脆班也不上了。
　　贺骁当时正在305室察看，唐笑璇究竟看到了什么古怪他也只能摇摇头，表示一概不知。最后所有人一致认为，那些要唐笑璇整理的报纸里必定有些古怪。
　　但瞒着他把他的办公室差不多翻了个个儿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仔细地翻看了那些剪报的内容，除了一些医疗的资料就是一些无头案件。贺骁喜欢收集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后来看来看去直到大家都开始打呵欠，却都和唐笑璇的性情大变和无端辞职没什么关系。倒是弄乱了贺骁的剪报，平白闹得贺骁这个老好人发了好大的火。
　　最后被扫地出来的肖采伸个懒腰，开玩笑想要活跃下搞僵的气氛，笑道：“依我说，贺医生也是倒霉，那时候他还在病房，怎么能知道笑璇看了些什么？笑璇纯是撞鬼了也说不定，找个巫师驱一驱说不定就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她自作聪明地眨了眨眼，等着众人借她的台阶好下台。沉默了一会，才有些反应过来，四周安静得可怕，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她，谁也不说话，脸上都是苍白。
　　好一会，胆小的周家丽才蠕动着嘴唇说了句：“我总觉得，最近这医院也开始有点不太平了……”
　　丁通立刻也点了点头。
　　就是那一句话，说得当时在场的几个人从第一天一直心里毛到了第二天。
　　“说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医院第一个死亡案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肖采紧紧地攥着药品车的扶手谨慎地推，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一下因为绷紧而脆弱的情绪，“大家都没发现而我记得，只因为那是我第一个照顾过的病人。”
　　“你说的是大年初一？”周家丽打了个寒噤，连忙抱紧资料夹，又正了正头顶戴得很端正的护士帽，小心地左右看了两眼，哀求道，“你别说了，我害怕。”
　　“要不然，家丽，我们一起辞职吧……我最近被那些病人说得多了，偷偷地去问了家属，他们都是去了那坟地回来后就不对劲了。现在又不能确诊，谁知道到底是什么……”
　　“你别说了……”小声的哀求，“主任说今天来的病人又是那种症状，我都不敢进去了。”
　　“好，那我不说了。”无奈地叹口气。
　　但是这样因为不明原因发热和淋巴结肿大而送进来的病人，最近似乎越来越多了。肖采毛骨悚然地想着，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医院最近也似乎受到了诅咒，不，或许是整个市都受到了诅咒。这么想着，她把药品车推进了211病房。
　　“您好我是负责您的护士肖——”肖采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在视线落到面前她要照顾的病患脸上时，突然无法抑止地捂着耳朵蹲下身，爆发出了一连串由于巨大的惊恐而尖利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啊——”
　　面前这个眼窝深黑，抽搐着嘴角傻笑着流口水的患者，正是三天前辞职的唐笑璇。
　　她就天真地保持着着那种诡异的笑容，对着肖采嘿嘿笑着：“鬼，嘿嘿，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