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番外（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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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吗？”那个穿着厚实防护服的女人用立体机动装置降落到了车力巨人背上，“那上面实在太热了。”
“当……当然可以！”莱纳局促地回答。
“谢谢。”说着，她摘下了那看起来有些可怖又有些可笑的防毒面具，在莱纳和阿妮身后不远处侧身坐下，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真是好多了。”
莱纳这才看清她的样子——比当日在市政厅门口见到的时候显得朴素了许多，被汗水浸透的碎发紧贴在前额和红润的脸颊两侧。如果平时在路上遇见，大约只会让人当做是刚从田间劳作归来的农妇，丝毫留不下印象。
然而她一坐在那里，立刻就让气氛变得奇妙了起来——倒不是说之前的气氛有多平常，毕竟车力巨人背上背着两个人，嘴里还衔着一个；前面走着的是超大型巨人，踏着沉重的步伐替他们趟开茂密的林木，手里还有一个15米级的无垢巨人正在张牙舞爪。这样一伙“人”大张旗鼓地匆匆赶路——或者说仓皇逃命——的情形，无论如何说不上岁月静好。
可那女人就那样气定神闲地坐着，享受着身侧吹来的微风；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那高耸入云的背影，又好像只是在远眺天上的飞鸟；偶尔和莱纳对上了视线，就对他轻轻一笑，仿佛下一秒钟就要从随身的篮子里捧出一个草莓派或者几个司康饼，问他要不要吃，然后就地铺开红白格子的桌布，招呼大家来野餐一样。
“那个，”一瞬间，莱纳几乎真的要觉得自己就是来郊游的了，“这位小姐……”
“哦？叫我露西就可以了。”
“好的，露西小姐……不过他那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他还是放心不下久别重逢的伙伴，“变身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了？”
“确实，快一个小时了呢……”那个自称露西的女人也微微蹙起了眉，“不过我想他自己心里有数。毕竟这几年间，他几乎每天都要变身成巨人，应该已经对身体的极限掌握得很清楚了。”
“每天都要……变身吗？”这大大出乎莱纳的意料——贝尔托特不是因为想远离纷争，才选择不辞而别的吗？“他……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干什么呢？我想想啊……挖土，种田，修路，砍树，盖房子，筑水坝，拉电线，烧热水，制造机器，冶炼矿石，搬运货物，倾倒垃圾……总之，干什么都需要超大型巨人啊！”
“你们……就用超大型巨人干这些？”这就是他所说的有意思的事？
“要不然呢？难道你们就只是用巨人打打杀杀而已吗？”
“呃……差不多吧……”
“你们墙外人还真是……残忍又无趣啊。”露西白了他一眼。“不过算了，墙内的人大概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也正是因此，我们才到这里来的吧……”
“那个……抱歉。”
“道歉倒也不必，有些事也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要说决定的权利，多少还是有的——马莱的布朗副长有些愧疚地想。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在两个烂苹果之间选择一个稍微不烂一点的那种程度而已。
至于能不能拒绝这种选择，或者说，能不能找找看世界上还有没有好苹果——这种事，他好像从未想过。
又或许是不敢去想。
毕竟一方面，他肩负着母亲，不，是全家，甚至可以说是雷贝利欧所有艾尔迪亚人的期待；而另一方面，之前独断专行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让他已不敢再主动做出什么出格的选择——何况他正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作为智慧巨人，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千万人的命运……
所以，就这样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了别人吗？
不做决定，就可以不必负责了——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是这样吗？
“你看，我们已经快走出森林啦！”露西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旦到了平原上，这墙内就再没有谁能威胁到你们了。以现在这个速度继续前进的话，天黑时分差不多刚好能达到城墙。然后连夜进发到玛利亚之墙也好，还是在城里找个地方躲起来休整也好，就都随便你们啦！对了，你们是不是还要等贾碧法尔科他们来汇合呀？需要我们带话给他们吗？”
真的，他们已经来到了森林的边缘，四周正在一点点明亮起来。洒在莱纳身上的不再是从林木的枝叶间漏下的稀薄日光，而是在一个万里无云的下午慷慨普照大地的秋日骄阳。黄绿相间的辽阔田野正一点点舒展在他们眼前。风中除了树木的气息，还多了野花、青草和即将成熟的庄稼所特有的清香。
超大型巨人停下了脚步，一时间四周忽然变得好安静，静得让莱纳再次产生了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但这次他却不想打破这个梦，只希望能在其中再多沉溺一会儿。
所有的朋友都平安无事地陪在身边，在一个温暖晴朗的午后，正要一起回家……
这是值得带去道路里的宝贵记忆。所以，再让它延续一小会儿——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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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不知什么时候，超大型巨人已经跪坐在了地上，而贝尔托特再次从巨人体内探出了身子。
分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莱纳点点头，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我是说……你可以先把艾尔文团长送回去，然后和法尔科他们一起来和我们汇合……”
贝尔托特没有回答。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让你回到马莱的军队……只是回去看看，也可以的吧？反正现在除了我们几个，在马莱应该已经没有人认得你的样子了……”莱纳不自觉地将目光撇向一边，又挠了挠头发，“也不用去很久，几天就可以了……我知道对你来说，雷贝利欧也许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毕竟是我们的故乡啊……”
“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再回去看看……”一阵沉默过后，贝尔托特用略带哽咽的声音做出了回答，“甚至很想带家人去看看——虽然对艾尔迪亚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但毕竟也是我们长大的地方……”
莱纳睁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虽然这是他自己的提议。
“但……还是算了。”贝尔托特从二三十米高的地方冲他笑了笑，“毕竟夜长梦多。何况……”
“何况什么？”
“我答应了要让你们都回到故乡的……”
莱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道贝尔托特大概已不想再说，只好讪笑一声：“好吧……那么下次见面，大概就是在道路里面了吧……”
“嗯……不用等很久，我们都终将迎来审判的那一天。”贝尔托特神情自若地将目光投向远方——也许是故乡的方向，“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可以做一点自己真正想去做的事。”
“想做的事？”这话再次让莱纳深感意外。
“莱纳一直在战斗吧？”贝尔托特再次低下头来，笑望着他，“为了铠甲巨人的继承权，为了夺回始祖巨人，为了马莱的荣耀……为了母亲，为了同伴，为了墙外的艾尔迪亚人……就那样，从六岁开始，一直战斗到了现在吧？”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正因为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所以我很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莱纳能够去看一看战场之外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话，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然后或多或少，去做做看——也不用管最后结果如何。总之，希望莱纳可以把更多快乐，而不是遗憾的记忆带到道路里去。”贝尔托特认真地对他说，“还有，阿妮、皮克，还有波尔克也是——大家都为别人战斗了太久，所以最后的时刻，希望你们都不要忘记自己还有想做的事，想爱的人……”
“知道了。”莱纳听见背靠在自己身上的阿妮轻轻地说，“谢谢你……贝尔托特。”
“咦，可以说话了吗？阿妮？不要太勉强了……”
“我也欠你一个人情。”从车力巨人嘴里冷不防传出了波尔克的声音。“希望还有机会还吧！毕竟我可是会活得比你们都久……”
“所以可以给我们扫墓是吗？”皮克张开嘴，让波尔克下来透透气，然后用那与她本人反差强烈的巨人嗓音调侃他，“那倒是帮了大忙，只是可能会相当辛苦呢！”
“切！”波尔克揉揉鼻子，“总之……谢谢你了，贝尔托特。”
“那个，不必客气……”
“相比之下，吊车尾还是一如既往地什么都没做，净受别人照顾了啊！”
莱纳正要说什么，波尔克已经爬到了车力巨人身上，伸手揽住他的肩膀，顺便蹭了他一身车力巨人的口水：“不过这次你会这么倒霉也是因为我……而且，虽然你只是在那里躺了一个礼拜，但要不是因为有你在旁边盯着，说不定我早就放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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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辛达站在超大巨的肩头，目送着车力巨人带着马莱战士们朝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城墙飞奔而去。
“太好了。”她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那我们也可以回去了吧？贝特？”
“那个……非常抱歉，”和几分钟前相比，贝尔托特的语调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可能，回不去了啊……”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好像再也撑不下去了。
“果然……变身太久了吗？”露辛达扶住那滚烫的身体，感觉他的心脏跳得前所未有地快。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或者说，其实早就猜到了，但在贝尔托特表现出来之前，总归难免会心存侥幸……“现在就脱离呢？只要离开巨人的身体，慢慢就能恢复过来吧？”
贝尔托特无力地摇摇头：“不行啊……这次不行。”
“为什么不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难道是因为……”
因为超大巨手中还抓着一个无垢巨人。
如果现在失去对超大型巨人的控制，那重获自由的艾尔文团长不是直接吃了近在眼前的贝尔托特，就是去继续追击莱纳他们……
“对……”贝尔托特简单明了地确认了这一无情的现实。
“不要啊……”再想想，肯定有别的办法的！“再坚持一下！”
“我真的……已经要到极限了……再强撑下去，只会反过来，被超大型巨人所控制……变成一个，超大型无垢巨吧……”
“不，我是说……你现在就出来，我们还可以用立体机动装置回去的！顺便把艾尔文团长引走，不让他去追莱纳他们！”
“那样……太危险了……我的状态很糟，只会拖累你……”
“不会的！”
“就算是状态好的时候，我也没有把握……那毕竟，是一个把利威尔兵长都远远甩开的，敏捷的巨人啊……”
“不……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贝尔托特看着她，苦笑着摇摇头：“只是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区别而已……人生的最后时刻，我不想在左奔右逃中度过了。不如就在此刻，就在这里吧……”
“还说这个！”露辛达又生气又难过，“本来以为还有一年，然后以为至少也还有几天……再然后发现只能到今天为止……而现在才知道，只剩几分钟了……”
“委屈你了，露西……为了我的伙伴们……实在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这种时候，我是想听你说这个吗？”
“那……该说什么呢？”贝尔托特尽力想了想，“那就说，‘谢谢你’吧！”
“谢我……什么呀！”露辛达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谢谢你……那天晚上看见了我。”
说着，他已经将双手从巨人体内抽离出来，紧紧抱住了相依为命了六年的伴侣。
几秒钟后，他继续抽出双脚——虽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但总算是挣扎着断开了和巨人身体的一切联系。
这似乎好像让贝尔托特感觉好了一些。露辛达小心地扶起他，帮他在已经开始缓慢崩解的巨人躯体上保持平衡，然后一起向下看着那个跃跃欲试的无垢巨人，和那张他终将投入的血盆大口……
“放手吧，露辛达……”贝尔托特的声音还算平静，“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露辛达明显能感觉到，“你的手在抖啊……”
不，不只是手。他整个人都在抖，抖得很厉害。
果然，你也在害怕吧……
无论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下了多勇敢的决心，但被无垢巨人活生生吃掉这种事，还是没有人会不怕的吧？
可惜，这次我没办法陪你去冒险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在一分钟后发生。
“被你发现了啊……”贝尔托特抬起颤抖的手，帮她擦掉新涌出来的眼泪，“那样的话……可以麻烦你帮个忙吗？”
“什么？”
“虽然现在说这个，大概会让你很为难……不过可以的话，笑一笑好吗？”
“笑？”
“嗯，你的笑容，可以让我有勇气去面对任何事。”
是吗……
我也很想最后为你做些什么……
可是这种时候，有谁笑得出来呢？
“而且，这也是我希望带去道路里的记忆呀。”
那样的话……如果那样能帮到你的话……
“贝特！”她转过脸，边哭边笑，“闭上眼睛。”
虽然是他自己的请求，但露辛达的反应好像还算让贝尔托特略感意外。不过他很快也笑了起来，然后顺从地合上了双眸。
露辛达一手拉着他逐渐平静下来的手，一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然后她重新戴好防毒面具，举起了手中的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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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刚刚明明还能看见的……为什么越过山脊以后，反而不见踪影了呢？”韩吉恨恨地跺了几脚加速踏板，“加油啊！车车！你可以的！”
“别这样……韩吉团长！”坐在她身边的萨莎好像又要吐了，“颠得太厉害的话，车子又会坏掉的！”
“不至于吧？你信不过我的修理技术吗？”
“可毕竟只是我用指尖的闪电把断掉的地方随便焊了一下而已……随时散架也不奇怪啦！”
“那样的话，再焊一焊就是了！奇怪……萨莎你真的闻不到什么吗？”
“顺风跑的话，很难追踪气味……不过您看见了吗？两点钟方向，好像有些蒸汽？”
“真的诶！太好了！”
但她们还是花好一阵子，才终于把那台苟延残喘的冰爆石车开到了蒸汽的源头。
一大一小两具巨人的残躯底下，坐着一个埋头哭泣的身影。
她听见了车子的声音，抬起头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对她们招手。
“太好了，韩吉团长，还有萨莎……”等她们靠近之后，在她脸上已经只能看到笑容，“看，是艾尔文团长！”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番外（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