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畔》木字胥

1、繁华梦

　　楔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洛文昭之女洛乔衣，为嫡福晋所出，蕙质兰心，适逢及笄，特封延宁郡主。赐婚于三皇子封祁，择吉日九月初十完婚，钦赐。”

　　正文一

　　时光荏苒，三年光阴转眼即逝。时值盛夏，三皇子府的竹子长得甚好。清雅的翠绿中，隐约可见一间书斋伫立其中。

　　书斋正门上悬着一块无字的匾额，门只虚掩着。一套紫檀木制的桌椅正对着门，全是最简单的样式，但只要仔细一瞧，却能发现椅背及圆桌边角处皆是镂空的竹，雕工极为细致。书桌左侧，是归置籍册的书柜，各类书分得清楚，排得整齐，最上面的一层比洛乔衣还高了两个头。正对书柜，便是一张卧榻，卧榻旁还置了个四角小矮桌。一本书摊在小桌上，只浅浅地翻了几页。

　　半卧于榻上的正是洛乔衣，她懒懒地望着那绿得放肆的竹叶，不觉竟出了神。

　　三年前，洛乔衣以圣朝第一美人之名嫁入皇家，当年的十里红妆，流水盛宴，如今想起来竟有些虚无。而成亲当夜，三皇子便领旨秘密前往边关，则让这一切更像是一场梦。

　　一场，如此繁华，又如此飘渺的梦。

　　洛乔衣垂下眸子，调整了姿势，也不在乎还是白天，只卧于长榻上补眠。日头渐渐高了，洛乔衣嫌那阳光有些刺眼，顺手将手上的帕子盖于眼上，微微侧了侧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宁绿一把推开虚掩的门，气喘吁吁地望着榻上小憩的主子。只见榻上那人身形窈窕，着了月白色的长裙，浅绿色的束腰，一条白玉似的臂膀轻轻垫在脸颊旁，帕子遮住了绝代的面容，乌黑长发放肆的垂落，几缕伏于颈边，一黑一白，有种突兀的美。

　　便是遮了面容又如何？这等潇洒的气韵，已是绝色。

　　宁绿看着看着，竟发了愣。

　　“跑得这样急又不讲话，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呆了。”洛乔衣缓缓掀起手帕，一双眼笑盈盈地看着宁绿。

　　宁绿吓了一跳，瞅着洛乔衣眼中的戏谑，撅着嘴嘟囔道：“小姐就知道欺负人。”一转眼又想起了正事，连忙走近几步，正色说：“我从程管家那里听说了件大事。”

　　“呆丫头，还叫小姐？说了多少遍就是记不得。”洛乔衣佯装发怒，瞧着宁绿正儿八经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撑起了身子，接着她的话：“哦？大事？说来听听。”

　　“三、皇、子、要、回、来、了。”一字一顿，说的铿锵有力。

　　洛乔衣一顿，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缓缓往榻上一靠。

　　“我道这几日怎么眼皮老跳呢……”忽的又回头，眸子满是戏谑，“左跳财，右跳灾。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宁绿揣着一肚子的莫名，点点头。正想张口，却见洛乔衣将帕子往眼上一搭，玉手轻挥命她退下后，似是又兀自睡去了。宁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撇撇嘴，悄悄退出书斋，没忘顺手带上了两扇雕花大门。

　　“小姐，不，夫人的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还是，我果真越来越呆了？”宁绿有些哀怨地想。

　　洛乔衣及笄方两个月便奉旨嫁入皇家。

　　忙碌了月余，坐上花轿的那一瞬，一种茫然却蓦地涌进心头。耳旁是吵杂的人声，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洛乔衣低头瞧着袖边的金色绣纹，密密麻麻的针线，织出的是富贵，绣出的是荣华，而这一切，如今都加于其身。

　　是幸？还是不幸？

　　花轿稳稳落下，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响起。

　　“宣三皇子、延宁郡主进宫面圣，行大礼。”拖长的尾音在宫门前回荡。

　　洛乔衣透过凤冠上的珠帘，仰望面前的圣朝王宫，王宫肃穆宏伟，与现今盛京中铺天盖地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唯有那宫门上的红绸能看出大婚当前。封祁不知何时已站于其旁，白玉般的长指牵过她的手，指腹上的薄茧掠过她柔嫩的掌心，洛乔衣身子一僵，却见那只手牢牢握住她。两人并肩齐步，缓缓徐行，走向圣朝大殿。一路上，宫中的侍卫皆跪立两旁，侍女们则垂首跟在身后。

　　那一抹耀人而突兀的红色，风华绝代的两人，当日种种，直到很久之后，仍被众人传颂。

　　封炽燎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左侧位上坐着三皇子的生母卫妃娘娘，右侧位上则是洛乔衣的姑姑，当今皇后洛敏秋。封祁携洛乔衣问了安，跪地俯身三叩首。行过大礼，许久王上都没有说话，大殿上安静得有些诡异。

　　洛乔衣微凉的双手交握于胸前，只听王上开了口，“日后，定要夫妻齐心。至于日后造化……”一阵风吹来，将尾音连带未说完的话一起吹入风中，再就没了下文。

　　封祁上前一步，声音温润如玉，无波无澜，音量虽不大，却沉稳有力。“子阙谨记王父教诲。”

　　窗外天色已暗，门外却仍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洛乔衣端坐在洞房中，脖子酸硬不说，身子也有些发麻，百般无聊，咀嚼起早上王上的那句话。

　　造化……是何人的造化？又是何事的造化？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挺拔身影踏入房内，红色的绸衣配着金色的内里，浑身散发着天生的贵气。满屋侍婢齐齐下跪问安。喜烛映出的烛光昏黄得近乎暧昧，洛乔衣隔着凤冠前的珠帘，望不清来人的面庞。珠帘轻挑，她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眸子。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长得明明生的是潘安之貌，却丝毫无损王者的气魄。

　　“你的名字里有个乔字……是大乔，还是小乔？”黑眸夹着点点戏谑，映着闪烁的烛光显得愈加深邃。封祁身上弥漫着香浓的酒气，想必方才喝了不少。

　　洛乔衣一愣，当真没想到，早些时候的温润声音现下却说出这番打趣的话。脸上不觉有些发烫，屋内的女婢们垂着眸，都微微弯了嘴角。

　　合卺酒呈上，封祁亲自递过酒杯，指尖轻触，双臂交缠，仰颈，饮下。

　　女婢们早已退下。洛乔衣一向不胜酒力，饮下合卺酒，脸颊更是热辣辣的发烫。一时无语，她只垂眸望着两人相连的衣襟，多么相配的纹样。想那时洛乔衣不过十五年华，出嫁前，母亲叮嘱过些男女之事，那时只觉得有些羞涩，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如今……

　　洛乔衣十指纠结，暗自稳着呼吸，再不敢看身边人一眼。不过初初相识，当真要同床共枕？

　　封祁蓦地轻笑几声，打破二人僵持的局面，也引得洛乔衣扬首瞧他。

　　“方才严公公来传旨，边关战事紧急，我为离洲主帅，须臾便要动身了，你倒是累了一天，先歇下吧。”他起身时看了看衣襟下摆的同心结，却未动手去解，直接解了外袍。

　　“离洲？”听了这话，乔衣没了方才的紧张。又见他解了外袍，留了同心结，心中有些讶异，却也涌出一丝甜意。

　　“正是。”封祁不急不慢地起身，踱至桌子前，扬手倒了杯茶似是在醒酒。“府中的事务一向由程管家处理，明日他会来拜见你，日后有什么事，放心吩咐他便可。”

　　“嗯。”洛乔衣望着只着金色里衣端坐在圆桌前的封祁，温顺地应了一声。

　　封祁由着乔衣打量，烛光下俊颜愈加儒雅。天下皆闻三皇子待人温和，总是玉面含笑，在洛乔衣看来，怕是温和三分，客套七分罢。

　　“愿夫君一路平安，早日得胜凯旋。”乔衣收回目光，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