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寄付东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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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不同寻常的夜晚，让许姑娘真正明白了自己对林小公子的“心怀不轨”。
该怎么去形容那个晚上呢？423房第一次安静了下来。
起初她以为里面的人都喝高醉倒了，端着果盘谨慎推开房门。
所有人齐齐围坐在沙发前，没有嗨翻天的DJ和RAP，没有刺耳的酒杯碰撞声。
他随意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捧着房内尘封已久的麦克风，偌大的液晶歌词屏幕霎时亮起，是歌手杏全的一首经典老歌《沙漠雨季》。
前奏舒缓响起，温润嗓音穿透音响，独剩他低声吟唱：
“旧时人曾执着沙漠里寻宝,
不料大雨忽至,
衣衫尽湿……”
他就在那里静静地深情唱着，似是被无尽的悲伤笼罩着。
躲在黑暗角落，许季发觉早已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光影错乱里，她再次听见心跳沦陷的声音，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另一种声音：他永远都不会属于你，许季，不要做春秋大梦了。
不要喜欢他。
若人的感情能够收放自如该多好，这样的话，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吧。可若真的可以，感情还能算作感情吗?
许季失落走出423，如同一只丢魂野鬼，摸不清人间方向。
那晚过后，听喜姐说，林小公子将423房退订了。
“这林小公子也是奇怪，有家不回，天天住在咱们酒店，有钱人的世界真是猜不透啊！”喜姐闲暇时向手下服务员感叹道。
“他现在还住在酒店里吗？”许季装作不经意随口一问。
“谁知道呢。”喜姐笑答。
曾负责过423房的同事们个个喜笑颜开，终于送走了那群麻烦精，不用每天担惊受怕，能不开心吗？所有人里，唯剩许季，苦涩涌上心头。
她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没有423房叨扰的工作时间变得飞快，却也变得无聊起来。每天的工作不外乎是布置包房，接待顾客，客人走后清扫干净，循环往复。不知不觉，七月已从指尖滑过。
也许是上天眷顾的缘故，许季再次见到了他。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七月初七，七夕。
傍晚，还没到上班时间，提前穿上工作服，许季解决完晚饭后便在酒店二楼瞎转悠。
一位推着餐车的中餐部男领班一见到她激动不已：“姑娘，江湖救急。你现在有空吗？今晚人手忙不过来，可以麻烦你帮我送个餐到2633客房吗？”
担心她不肯答应，他紧张道：“很简单的，你把饭菜碗碟都端出来放到房间的用餐桌上，然后再请订餐客人在这张单上签个名就行了。”
察觉到男领班焦急的眼神，许·热心肠·季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事实证明，好心会有好报的。
当许季摁响2633的门铃时，喜出望外，她看到了那张让她魂牵梦绕的脸。
林小公子无声拉开门，略看一眼许季，走向阳台，随即继续将手机举近耳边接听电话。
他跟通话那头的人似在争执些什么，语气不善，时不时暴躁踢栏杆。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端出饭菜摆放整齐后，许季乖乖站至门边等待。
“哟，人这么美呢？您感兴趣怎么不直接娶来当五房六房好了,还留给我干嘛!”他开始对那头的人阴阳怪气起来。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回复了什么，微侧余光中，许季瞥见他恼怒地把手机狠狠砸向地面。
“砰~”
屏幕碎裂的声音猝然响起。许季没由来得惋惜起那部手机来，它逃过了酒水的灾祸，却始终没躲过被扼杀在自己主人手里的命运。
雅雀无声，林小公子仿佛忘记屋里还有许季这么一号人在，顾自在阳台外逗留许久。
“那个，先生，这里需要您签一下名。”鼓起勇气，许季决定打破沉默。
他没说话，身上怒气似乎散掉不少，接过她递来的黑笔，微垂首，在纸上窸窣转动笔尖，片刻后挥洒出遒劲行楷：林付延。
阳台门开着，热气袭来，伴随着淡淡的佛手柑味，许季抬头望见附着在他额头上的汗珠。
这是许季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收好单子，不知是不是脑子发涨，许季情不自禁赞叹：“您的名字真好听！”
“哦，是吗?我倒是不觉得。”许是奉承的话听多了，林付延反映寡淡。
许季摸了摸脖子，尴尬一笑。
后来她才知道，他的母家姓付，在闻阳，“付”字代表的是呼风唤雨的清美集团，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伸手触摸到的地方。
她终于读懂他话语间暗藏的不屑：林付延，究竟是林氏与付氏爱情的结晶诞延，还是仅仅是为了林氏和付氏世世代代泼天富贵的延续呢？
任务已完成，许季没有继续逗留在房内的理由，推上送餐车，转身预备离开。
“等一下。”林付延突然叫住了她。
许季心底瞬间欢呼起来，目光打量着他行至床头柜的背影。
再走向房门时，林付延手中多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随手递到小推车上：“送你了，不吃就扔掉。”
言毕，他转身独自低语：“秦二果真是二百五，居然给我塞这玩意……”
不时便直接往床上一栽。
按捺住快要溢出来的激动之情，许季道完谢后脚步轻快地走出了2633房。
当晚返回员工寝室，她悄悄将那盒巧克力装进储物柜里，宛若珍宝。
去到2633房像是一场奇特的意外，之后，她又一次失去和林付延接触的机会。事实上，那也是许季最后一次和他面对面进行谈话。
八月下旬的某个傍晚，许季如愿以偿见到了他。
夕阳温和柔洒在海面上，清凉的风阵阵徐来，梦幻的海岛沙滩上恋人一对对依偎在一起共赏落日、诉尽情话。
他独坐于礁石旁，双指夹着烟，形单影只。
远远站在他身后，许季莫名想到B612星球里小王子那朵高傲又脆弱的玫瑰。
她就这么望着他，寂静地。
零星火点与黄昏融为一体，他一嗒一嗒将烟贴近嘴唇。
深吐气，烟雾腾起，扬手，灰烬随风而去。
一遍又一遍。
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烦恼呢？含着金汤匙出生，备受瞩目，不愁吃穿，容貌甚佳，一挥手便会有无数男男女女涌过去任其差遣。
许季想象不出来他的忧愁，就像他这类人想象不出为了区区一块钱在菜市场里和贩子声嘶力竭地砍价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
她突然感到难过起来，为他的难过而难过，为自己认清和他的距离而难过。
小河虾岂能融入鲸鱼的广阔天地。
2012年的八月底，林付延于绊春岛彻底消失。
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本就是暑期工，假期已过，酒店不再留人。一切似乎都回归到最初模样。
离职当晚，许季走进一家川菜馆点了五斤的麻辣小龙虾。她自幼吃不得辣，一碰便会引起喉咙发炎。可这次她想随心所欲，痛痛快快地吃一场。
一大盆红油小龙虾被端上桌来，她戴上手套，一个个仔细剥完壳塞进嘴里，仅仅是微辣的程度，却已辣得她泪光闪烁。
仰头猛灌牛奶，边擦泪边往嘴里狂塞小龙虾肉，许季不停重复着，誓要把之前所有流不出的眼泪都散尽了才作数。汗珠聚在她额头，涔涔往下掉。
一通电话突然拨打过来，许季胡乱接起。
那边，许父劈头一骂，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到。
许季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声音哽咽道:“不用担心，我……我等下会回家的。”
随后，断断续续回了一句。
店里风扇咔咔作响，人头攒动，许父在嘈杂中模糊听见女儿的声响。
她说，爸，我想回去复读。
沉默良久，电话挂断了。
店门外，夜色深沉，霓虹灯璀璨无比，来往行人脚步匆匆。
一场大雨骤然而至，无情敲打着世间万物。
许季就这么寂静坐着，看雨水哗啦啦往下泄，看雨水将黑夜吞噬。
待到最后一个小龙虾落入口中时，她缓缓撑开伞，没入雨幕。
街道上已空荡荡，独剩许季一人。
她恍惚想起那晚林付延无尽悲伤里吐露出的歌词结局：
“沙漠雨未停，我的美丽夏季，潦草散场。”
你看，夏天终究是要结束的。
穿上校服，许季继续当回一名高中生。三点一线，日夜背书，做题钻研，刷卷子，总结错误，她拼了命地学习，想尽一切办法尝试忘掉林付延。
成绩排名一步步往上升，然林付延刻在她心底的烙印却日渐加深。
真正死心的时刻是哪一天呢?
大概是在一个略微寒冷的冬日清晨，许季如往常一般翻开本地的新闻报纸。
娱乐版块上，标题赫然印着“林氏孟氏强强联姻”八个刺眼字样。
同桌王倩笑着跑过来问她在看什么。
许季指了指报纸配图上的男人和女人，淡淡说：“他们要结婚了。”
“哇，帅哥和美女，简直是绝配！”王倩激动不已。
是啊，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天生一对。
许季，醒醒。
是时候给这场无望暗恋画下句号了。
将报纸叠好放回教室图书角，许季回到座位，拿起语文课本反复研读古诗词。
桌底，绑着红丝绸带的包装盒里只剩最后一颗巧克力。
拨开外层金色包装纸，许季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把将它塞进嘴中。
一点点、慢慢咀嚼。
是真的甜啊。
说好的，吃完这盒巧克力后就要彻底将他遗忘。
许季，你要说话算数。
明天还要考月测，你不能懈怠，不能再因他而难过。
在一场场考试中，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痛苦煎熬的高四生活也会有尽头的。
次年高考结束，许季被誉为国内十大名校之一的闻阳大学的管理学专业录取。
历经四年的艰苦学业专攻和社会实践，最终她以卓群的能力入职新海集团的闻阳市分公司。
从职场菜鸟开始，在杀人不见血的战场里摸爬滚打，一步步打拼到部门主管，从青涩到成熟，她花了整整五年时间。
这些年来，许季不敢奢想还能再见林付延一面，直到那天，副总带领着她一起去林氏集团商谈广告合作事宜。
进到会议室的第一秒，许季愣住了，没想到负责人居然是他。
想来岁月待他不薄，林付延面容英俊不减，然则眉眼间，当年的少年意气和桀骜不驯像是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倒是增添了些许沉稳及沧桑感。
他礼貌性微笑着站起来相迎许季一行人，双方客气寒暄介绍后即进入正题。死死盯着桌前，许季不敢对视他的眼，她生怕自己一看他，原先坚持的一切会立马破防卸城。
洽谈过程很顺利，两小时后，双方已就合作细节等相关事宜达成一致，就差拟定合同拍板签字。
会议结束，许季跟在副总身后准备撤场，即将迈出门口时，林付延忽然叫住了她:“许小姐，麻烦稍等片刻！”
详装镇定，许季慢悠微转过身来。
“冒昧地问一下，我们以前是否见过面呢？”林付延实是困惑，他隐约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位部门主管，可又真真切切无法回想起来。
声音不深不浅，一如以往清朗，传入许季耳旋。
他怎么会记得她呢？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许季终于释怀。
“多年前，我曾有幸品尝过您切的蛋糕。”
“噢，然后呢？”林付延接着问。
“没有然后了。”
林付延仿佛并不相信，眼神探究般凝视着她。十余秒后，许季扬起唇。
一方寂静里，他听见她轻声说——
“蛋糕很好吃，谢谢你。”
真的，特别好吃。
那是许季二十八载年华里吃过最美味的蛋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寄付东流(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