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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盖世气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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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梁云曦仿佛刚从梦里惊醒,缥缈地望着燕安,“燕安,干得不错。”
“慕容绝来找你,真像恶鬼缠身。”燕安挑起话头,“嘿,他可真厉害,我还是头一回见,硬生生拔出中睛箭矢,盖世气魄真如鬼神一般。”
“呵,是这样没错。”梁云曦抻了抻酸泛的手,“看来你很欣赏这样的男人。”
“能够尚长公主的男人,肯定不一般。”
“你倒没什么事,现在我真甩不开这个瘟神。”梁云曦疲惫地抬起凤眸,“已经够晦气的,别再提他了。”
燕安打住嘴,福福袖子,低声问:“那我……坐下?”
梁云曦扭头笑了:“瞧你那没脾气的样儿,刚刚对答恶棍的劲儿又离家出走啦。”
“你被当做人质,我总得讲点义气,我也害怕不是,心里想着你比我金贵,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能干。”
梁云曦微微偏着头,眉眼松展开,抿嘴笑起一弯弯月:“不需要你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驸马也一样重要。”略一低头,突然静默了。
她的思绪裹上白白绵绵的蒲公英,飞到燕安身上,沾着她的衣角,沾着她的眼睫毛。燕安只要一抖,梁云曦的心思也跟着一团团蒲公英飞起来,猛然,有一块坚硬的内疚袭击上她的心口。
说起爱,她是差劲的。
此刻不能不响着无声的旋律。
她过去的痛与孤独突然冒出在黑夜里,压住她,只剩了她的躯壳,她已不能再像以往开口说“把裤子脱了”,或者拉着到床上去,一享贪欢;
这一刻,她的眉眼碾在一起,厌恶起自己来;像头戴公主冠的白天鹅,憔悴的灵魂,垂着不再优美的身姿一样,将手臂有气无力地垂在桌边。
燕安不忍让时间如此戚戚,为打破这阵只有黑白画面的沉默,说:“长公主累了的样子,瞬间好像老了许多......”
梁云曦整个脸色都坍塌了;
“......是,是好像,并不是真的......”燕安也累了,手上又有伤痛,一走神说错话,忙着打圆场。
梁云曦假装漠然,不想去惩罚对方的破嘴子了。
恰在此时,燕安肚子必然“咕咦咕”地叫起来,她可是从上午到晚上都还没进食过一粒米。
梁云曦便叫香兰开饭。
燕安抬起手拾筷,因为久未拉弓,强挽生锈的双臂,让弓弦的反伤都渡给了右手,要摜开因骨节痉挛箍紧的手指,曾经她的手指根被回弹的弦割裂,因此平常曲起手指会更好受点,没想到受伤的痕迹刻入灵魂,伴随她来到这个世界。
师傅说,箭术是一项体力活,同时也是一门艺术。
燕安将要带着殿堂之上的艺术,面对这个野蛮世界,即使是热衷于赳赳强身的山东大妞,也不得不躲起来孤独的颤抖。而且,这与梁云曦炽烈的孤独并不相通。
“你受伤了”梁云曦注意到。
“没事,一点皮外伤。”
“无梦子道长在忙,我们自己先处理。”梁云曦又唤香兰取药箱来。
“别动,我看一下。”
“......好。”
她慢慢摊开手掌,现出几道红痕,其中有一道最触目惊心,指头裂开,看到了皮下的红肉,上面渗出的血珠子已有些凝结。
“是刚刚射......”
“是。”燕安很快回了。
她吃惊地将目光移注到燕安脸上,“痛吗?”
燕安习惯性地摇摇头,看到她注视的目光时,顿了一下,像划掉错别字,重新说,“很痛......但我会忍住。”
香兰取来药箱,扽在桌上说,“我帮驸马爷包扎。”
“我自己来。”燕安说。
“让我来。”她说,打开药箱,再次握住燕安的手,清理完伤口,涂上金疮药。
燕安的双眼露出如真似幻的迷惘。梁云曦的香气是漂亮的鱼钩子,燕安自觉地缠绕上,却在心里开始埋怨自己。
“弓箭太危险了,以后再也不能碰了。”梁云曦毫不吝惜用自己的温柔,为燕安包扎上纱布。
“不!”燕安急着反驳,“那是意外,开弓的时候,我的手指太紧张,全身都在抖,收不住倒弓,被钩弦划伤。这些都是小问题,一点也不危险。”可是箭手连发三箭都射不中目标,就不是意外了。想到这儿,燕安低下头,说,“师傅说,一日不练百日空。”这是燕安未言明的自责。
她看着燕安急了的样子,莞尔一笑:“好几年前,我从马上摔下来,在床上卧了两个月,才能走路,那次是我受过最重的伤,现在依旧害怕那种疼痛。”
“以后你也还敢骑马。”
“对。热爱使人坚持,哪怕它的过程伴随着伤痛。”
“嗯。”燕安赞同地点头,一想到眼前的女人将她关在铁房子里,扒她,用凉水浇浊她,便抽回已经包扎过的手,心里藏着事。
梁云曦静静地端起碗筷,看到内院互相私语的两片落叶,缠绕飘过,像被卸下傲然的凤羽,不再散发金光。
燕安看出她的心中有很多忧伤,像一堵天人相隔的屏障,即使就在咫尺,竟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像不像过日子?”
燕安没有回,只是点头。
“以前我从不和驸马住在一起。总觉得那样没有自由。”
“现在呢?我住在这儿,长公主就没有自由......”
“那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此驸马非彼驸马。”燕安一激动,被弓梢的震动打中肩袖肌腱,现在隐隐作痛起来,“不欺负他们,净欺负我。拿我当丸子,以为我好吃是不是———”说完,垂眼闭嘴,将手按在肩下,要缓解肌损,这样子简直是杯水车薪。
“要我看看吗?”她起身。
“别动。”燕安抬头喊,“没什么事,累的。”
“好。”
梁云曦坐回去,转头看向内院的落叶,提道,“那把弓,是穆袭英使过的,赠予我的。空置了好几年,我还以为弓已废了,你要喜欢,就送给你了。”
“多谢长公主。”
燕安回道,此时香兰用托盘端来三小碟菜。
添了饭,燕安便只顾吃饭。
“我很坏吗?”梁云曦突然问道。
燕安嘴里包着饭菜,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连自己都觉得疯了。”
燕安吃完了一碗饭,续上第二碗。
梁云曦看着燕安吃完第二碗饭,续上了第三碗。
今天的燕安够辛苦。她吃饭的姿态,像潜伏在草窠里的野兔,同时潜伏着它的心思,刨完碗里最后一粒米,放下筷子,踟蹰地看着梁云曦的脸。
“燕安,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就在刚刚远远望见穆将军的第一眼,燕安猛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要跟着穆将军出去。于是吐露道:“长公主与穆将军熟识,我想......我想,让穆将军收我为徒。”
梁云曦不理解燕安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头一喝:“燕安,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得很清楚明白。”燕安斩钉截铁地回答。
“穆袭英可是常在军营,又时常在外接令、奔波,与野蛮为伍,枕刀剑而眠,万千女人只出这一个,还因为她出自英烈之门,别看她表面上风光,要不是有门第靠山,不然她还从步卒起摸爬滚打时早就死得透透的!我绝不会让你去送死。”
因而燕安虚攥着拳指,激动地颤抖起来,抿嘴摇了摇头,没有办法,两步并作一步,站在梁云曦面前,坚定地道出自己的主意:“长公主绝不会让我去送死。有这句话,我就足够了。”
梁云曦用如量尺的双眼盯着她。
燕安恭恭敬敬地向前伸出双手行礼,深深地弯下腰:“穆将军有家世作为靠山,我也有长公主为我的靠山。”
太突然了,梁云曦根本想不到这一出,只说了个“不行。”
连这样也不行。燕安只好直起身,坚持道:“我不怕冒这个险。”
“那也不行。”梁云曦疲倦地放下碗筷
“我就只求你这一件事。”
“别的好说,就这件不行。”
眼见梁云曦毅然回绝,燕安按下心头气,低声说:“你这算什么,让我陪着你,又跟你睡在一起,其实......其实你不缺女人的———”
梁云曦立马站住,说:“对,我什么都不缺。你就是不许进军营。”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燕安恨恨紧攥拳指,死命压皱包扎的纱布,忍着痛,说,“你让我守着你,和你的府邸,作尽你那自以为是的傲横,偏偏也只对我如此,对别人你还是雍容尊贵的长公主,我倒要问问,以前我们有仇还是我哪里招惹到你了,你要这么踩弄我!”
“我也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不愿意再待下去,想离开这儿另谋出路。”她旁敲侧击,随口说着,“才多久啊,对我就腻了。”
计较这种东西,会更显得弱智。燕安蛮不服气地“切”了一声。
“这又是何苦呢?去哪也不能去火坑啊。”梁云曦用手拂了拂额间落下的丝发,改了一个语重心长的语气,“就算是男人,也未必能吃得起军中的苦,更何况是你———一个怯弱的爱哭鬼。”凤眼眼角点了一下燕安,“不要逼我把话挑明了说,该你干的事和不该你干的事,驸马就应时时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