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虐）》残熙

44、很冷

　　他对我食言了，他说他会早点儿回家，可是他不肯回来了……

　　爸爸的尸体是在妈妈的坟前发现的，我被警察通知，然后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坟边上放着清蒸鲤鱼和青椒炒肉，可能过了一夜的缘故，菜汤里的油已经凝在了一起。记得爸爸提过，他说这是母亲喜欢吃的菜。菜的旁边是一束小\□□，有些花瓣已经被风吹走了。按照家乡的说法，那是母亲收到了。

　　爸爸的身体平躺在坟前，我觉得他的表情是微笑着的。就像他从前给我形容的母亲的死状。他的左手手腕处的动脉已经被切开，凝固着的血迹呈现出一种暗红色，深深浅浅的斑驳的刀痕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疼痛感。

　　我站在那里望着他，直直地看着那些稍有些溃烂的伤口。我想像不出他是在多么疼痛的情况下，用什么样的回忆让自己微笑起来的。我没有掉眼泪，只是那样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想，他没有死，这只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只是他不能活在我身边了，他去找妈妈了，他们有他们的世界，妈妈能给予他的，我永远也给不了。他们可以延续从前的幸福了，我应该替他们开心。我很想很想努力地给他们一个微笑，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是看着他们。因为他们现在肯定是幸福的在一起的。

　　尧尧和寒宇都在抹眼泪，尧尧的左手使劲地攥着我的右手，她说菲菲你要难过就哭吧，哪不哭一声呢，哭出来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寒宇像以前一样，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他说菲菲现在不是硬装着坚强的时候，你别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

　　下意识地把头上的手打掉了，我说寒宇不用劝我，真的，我没事。我又从尧尧的手里把手退了出来，我问尧尧，我说，爸爸现在生活的很幸福，我为什么要哭？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头。他们同意我的想法。

　　有个女警察走了过来，她试图想给我一个拥抱，我躲开了。她问我，你还好吗？

　　我说，我很好，有事情您就说吧。

　　她交给我一封信，她说死者手里攥着的，应该是给你的。这是他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我接过信，对她点点头，我说谢谢。

　　我很冷静地对她说，谢谢。

　　我把信揣进口袋里，又把口袋的拉索拉上了。这里面有他留给我的还来不及说的话，我想这样，它就不会丢失了，

　　我已经丢失了爱情，丢失了亲情，已经无力再丢失任何东西了。抓在手心里的东西，就牢牢的抓住吧。

　　周围的风刮得有些大起来，北方的春天一向如此。风卷着沙子在空气中盘旋，给人一种近乎腐烂的气息。叶子和花瓣打着卷在地上滚动，我想，它们是被动着的，也许它们更想安安静静地在地上歇一会。

　　我把衣服的拉链往上拽了下，双手环抱住自己，我觉得有点儿冷了。又把手往脸上贴了贴，冰凉冰凉的。

　　我冲旁边站着的警察说，我说什么时候把我爸爸送走，他躺在这里会冷的。

　　他愣了下，可能是惊讶于我的镇定吧。他说我们给火葬场打过电话了，灵车马上就到了。还有一件事要交待你一下，尸体我们已经详细检验过了，没有他杀的可能性，属于自杀，如果家属表示有任何异议，我们可以把尸体带回局里，然后做进一步的解剖化验。

　　我摇了摇头，我说不必了。帮我催一下灵车吧，我怕爸爸走在路上会冻感冒。

　　他说好，然后他把自己身上厚厚的棉服脱了下来盖在了爸爸身上。

　　我看着他，我说谢谢。我说，你是好人。

　　风越刮越大，坟前的菊花全部被吹跑了。坟的最上面被小土块压着的那几张白纸，凌乱地朝着一个方向伸展。那个纸叫做镇纸，是镇住风水或者是代表不是孤坟的意思。

　　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妈妈以后都不会孤零零地住在这里了。我想，等把他们都埋好以后，我终于可以为他们立一块石碑，然后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一起。

　　“寒宇……寒宇……”我叫他。我说，寒守，我现在觉得特别冷，你送我回家吧。

　　他说菲菲你等等，然后他跑去和前面的警官交待了些什么，又快速地跑回来。

　　他问尧尧要不要一起回去，尧尧说不了。这儿一会估计还要有好多事，我帮菲菲处理一下。你好好照顾她。

　　我对她说谢谢。我没有上前去抱住她。

　　好像我今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谢谢。我在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我没有哭，没有掉一滴眼泪。这是不是很不符合常理，可是事实如此。

　　回去的路上，寒宇的车开得很慢，他已经记得我的恐惧，记得我的无助。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白杨树一点点地向后退去，然后消失不见。就犹如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样会被时间慢慢地冲淡，然后消失不见。

　　我呆呆地坐在车上，反光镜里我看到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我觉得她不应该属于我。此刻的我应该是开心的，因为父亲母亲终于可以永远地在一起，我应该替他们开心。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面的脸，那张脸也死死地盯着我。后来觉得有些累了，往椅背上靠靠，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眼睛眯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正在寒宇的怀抱里。他抱着我往里屋走，然后把我放在了床上。他用手摸了摸我的头，他说菲菲你发烧了。他把两床被子一起盖在了我的身上，又把被角掖好。

　　他说菲菲你再睡会儿，我帮你去买药。

　　我说不用，寒宇。我想吃点儿东西。

　　他说好，然后走去厨房。

　　我很费力地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那封信，信被折了四折，我小心地把它平铺在被子上。

　　白色的纸，黑色的钢笔字，浓浓的血腥味儿传进鼻孔，恶心的有些想吐。有些字被滴下来的血压住，氲开来变得模糊不清。

　　这属于他留给我的遗书。他这样写着。

　　亲爱的菲菲，我的宝贝：

　　爸爸现在和你说声对不起。爸爸没有履行诺言，爸爸不能回家陪你了。你要慢慢学会一个人，学会一个人不害怕。如果你一直一直学不会，那就找个人嫁掉吧。找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男人，他只要可以很好的照顾你，这便可以了。就算，你从来都不会爱他。

　　菲菲，爸爸早就答应去那边陪你妈妈了。只是，你让我一直放不下心来。现在好了，你的书终于出版了，你终于有能力养活自己，那么我便安心了。

　　给你的租房的那个文件夹的最后面是家里的存折，里面有很多钱，足够你快乐的生活一辈子。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有需要，就取出来花。

　　以后一个人的日子，一定要坚强。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爸爸会瞧不起你的。家里的房子你愿意继续租也好，或者如果你闲麻烦就把它们卖掉，只要你高兴就好。

　　你不用再继续陪我住那个破旧的老房子了，有空就搬去楼里住吧。那里更温暖一点儿。

　　寒宇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如果可以，就嫁给他吧。他会照顾你。这么久了，你该尝试一段新的感情了。毕竟，再美好的回忆也拼不出完整的未来。

　　宝贝，记得把爸爸的尸体火化以后放进你妈妈的坟里，然后给我们立一块墓碑。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是我们留在这世间的精灵。你的身体里留着我们共同的血液，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爸爸的床头的枕头底下有我和你妈妈的照片，如果想我们就拿出来看看。等到秋天的时候，如果你有空，带着我们的照片去一趟香山。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枫叶的味道了。

　　以后每天晚上记得看天气预报，天冷了就多穿几件衣服再出门。冰箱里我放满了蔬菜，还有你爱吃的零食，还有你爱喝的绿茶。以后冬天的时候尽量少喝绿茶，对身体不好。巧克力也少吃，长胖了就该变得丑丑的了。就真没人要了。等冰箱里的东西吃完，记得自己多去几次超市把它们补充起来。

　　以后每出版一本小说，记得来这里拿给我们看。以后结婚了，生宝宝了，记得告诉我们。有什么开心的或不开心的事也过来告诉我们。我和你妈妈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祝福你的。

　　宝贝，以后的日子，你一定要幸福，记住，我和你妈妈都很爱很爱你。

　　宝贝，不要难过爸爸的死。爸爸只是去找妈妈了，爸爸和妈妈在那边都会很幸福。

　　宝贝，你要坚强。

　　宝贝，别哭。

　　宝贝，对不起。

　　宝贝，好好照顾自己。

　　爱你的：爸爸

　　慕容豪

　　XX年XX月X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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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花了三天时间写这一章。这一章写来真是痛苦。
也许没有人会理解菲菲吧，我想她应该是这样儿的。
祝愿所有的父母都可以健康长寿，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