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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2) ...


  •   胡鹿城热闹非凡,摊贩连街,遍地是叫卖声和新鲜玩意儿,街间摩肩接踵,年轻眷侣、妇孺村夫亦或异域胡人,混杂于街道巷陌。
      韩峭手撑下颌,侧过上半身转向窗外,从三楼远眺,叫卖吆喝声塞了满耳,房屋楼宇,石岸河畔俱收眼中。
      他已许久不曾回到人世,见世间瞬息变化,物是人非,再看繁华愈盛,日新月异,难免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自瑶界下来,见到的只有漫山遍野的山林灌木,丝毫未见半点人烟,再往东三四十里皆是如此,韩峭露宿野外,完全靠一双腿跋山涉水来到东堤边城,这才见到人气。
      虽修为高,奈何还是肉体凡胎,不能像仙人一样飞遁千里,而且昔日佩剑早在百年前碎成渣了,连御剑飞行都不能肖想。
      韩峭硬撑着寻店买衣,找客栈落脚,沐浴后往榻上一躺睡了个昏天暗地。

      “客官......客官?”
      店小二将汗巾甩在肩上,满脸谄媚地为韩峭再添了壶茶。
      这客官来时风尘仆仆,出手阔绰,给的都是些金珠银块,再看长身玉立,风姿绰约,面貌俊朗,一身桃色衣衫不显|骚|包,反而多了些温润可亲,这出尘姿态准是哪家仙门弟子,荷包里金灿灿白花花的钱财散发着“快来宰我”的气息。
      只是今早都瞧了这客官多次了,对方疏离高冷,认真观望楼下。自己怕打扰客人,已经犹豫许久不太敢上前,只侯着客官来招。

      “客官还要些什么吗,小店菜品齐全,咱这招牌田叶鸡和城西大庆馆的烤乳猪算是城中双绝,客官来胡鹿总得尝尝不是。”

      小二弯腰谄媚,不敢看韩峭那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衣服上的银锈暗纹。

      韩峭被叫了回神,伸手去拿满了的茶杯,刚抵到唇边,顿了顿又放下来,换到左手。
      他本就辟谷,况且不喜吃这些凡食,因为不太了解当今物价,买了些衣物就将荷包里的钱物花了近半,他占着店里视野最好的桌椅,已经喝了一上午的茶了。
      左手持杯,指腹在杯身摩挲几下,韩峭脑中想着回应,其实有点自暴自弃准备当做没听到了。

      店小二见他半晌没有动作,且脸上仍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样子,压根没想到眼前“贵人”脑中云云,正欲再推销菜品,只听一楼大堂喧哗与惊呼顿起,隐隐有叫骂声,甚至灵气四溢,看起来像是有仙门弟子要动手。
      那小二勉强赔笑,却抵不住脸色剧变,五官皱作一团,面上悲苦欲哭,急匆匆下楼。

      韩峭慢悠悠跟着下去,负手站定,在大堂边角远观。

      只见七八个白衣弟子与一红衣华裘的男子对峙。
      那男子面向端正,但鄙夷的姿态硬生生扭曲了面孔。
      总结下来,有点欠揍。
      男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个个鼻孔看人,皆是趾高气扬的姿态。
      再观白衣弟子这边,一群年轻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有几个手已经摸上身侧佩剑了。
      只有那可怜的小二,可怜巴巴地站在中间,哪边都不敢劝,老板今日不在,另几个端茶水的已经往后厨躲了,生怕客人气到头上一通乱砍。
      听周遭人私语谈论,韩峭摸清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城内官老爷的儿子来店吃饭,当场要包下整个饭楼,那仙门弟子本在桌前没吃几口,便被小厮趾高气扬得赶人。
      若是贫民百姓那也就算了,那仙门弟子何许人也,哪个不是有天资而高人一等,被灵丹灵药灵石宝器供着的?本被教着循礼爱人,可见得如此恶霸,当即准备为民除恶。
      僵持时刻,只见一面容俊朗桃色衣衫的男子挤过人群,绕到对峙的两方面前,绽开个安抚温和的微笑,随即双手作揖。

      “打扰,鄙人韩峭,市井街道人多眼杂,各位仁兄如此这般怕是不太好看,难免会落人笑话,至于这位道友,可否进一步说话。”

      韩峭笑语晏晏,朝红衣男子歉意地微微点头,看着为首的白衣蓝冠弟子,等着对方回应。
      周珏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本就看豪绅公子蛮横无理,该好好叫他做人才是,但这又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冒出个粉衣男子调和。
      莫非有什么诡计亦或是新的市井骗局。
      但对方俊逸出尘,举止有礼有度,待人温和,不太像是与那红衣公子狼狈为奸之辈。
      周珏有些犹疑,右侧拿剑,食指微微敲了敲剑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谨慎地移步随韩峭走到一边。
      锦衣公子满脸阴郁,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突然冒出的人令他也觉得疑惑。
      管他是谁,将自己晾在此处,该将这人一同收拾,二哥在汉海堂权利之大,周边门派哪个不是要看自家脸色,天地灵宝供自己挥霍,仙门弟子又如何,不过是依仗门派的走狗,符咒篆隶灵器法宝他多的是,就算出了人命,自己也不过只损失一两月的月钱。
      韩峭凑在周珏身旁,清了清嗓子。

      “小兄弟有所不知,鄙人本胡鹿本地人,这小公子是当地官老爷的幼子,奈何身世凄惨。母亲乐善好施,对邻里多有帮扶的恩情,可惜年纪轻轻去了。那孩子便自幼没了母亲,
      虽官老爷宠爱,但整日受妾侍苛刻针对,后院的事老爷少管,听说斗得厉害,他……三岁那年让人磕石头上傻了,
      上天怜惜,让他捡了命,只是自此变得性情变化无常,记忆混乱加之时有浑噩。
      前段时间又被测出没有修仙根骨,别说结丹了,甚至无法引气入体,也没干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执着于摆高人一等的架子,邻里街道大多以前受人母恩惠,还不至于与一疯傻之人计较,况人家大业大,没人敢说些什么。奈何碰上了各位,还希望不要介意,高抬贵手吧。”
      周珏半信半疑,看城中繁华如此,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红衣华裘的男子言语蛮横无理,无甚逻辑。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真是如此。

      韩峭眨了眨眼,干脆趁热打铁,
      “不如这样,城西大庆馆,招牌与此店齐名,况且鄙人也想求个仙缘,知晓些求仙的门径,如若不嫌弃,鄙人做东,请道友赏脸一叙,指导鄙人,如若不成,算你我交个朋友。”

      周珏眼见韩峭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确实也没必要纠缠下去,随即点了点头,径直走至红衣公子面前,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正当众人惊惧且好奇时,只见这位之前还义愤填膺的白衣弟子朝那公子作了一揖,双眼直视对方,诚恳而带有歉意的开口

      “原是误会。”

      大堂静默,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傻眼了,这是什么走向?
      那红衣华服的公子千想万想没料到这个,登时有些说不出话,身后小厮维持着挽袖张扬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再观白衣弟子这边,也个个不敢置信,师兄既然如此决定,那应当是有什么误会,但仍有些迫切想要知晓原由,周珏回头看了眼师弟师妹,眼中的惋惜怜悯还未退去。

      众弟子:“?”

      韩峭走至红衣公子面前,解开身侧的白滑细腻的羊脂玉佩,递了过去。
      “大人不计小人过,还往高抬贵手,这是赔礼,知晓大人富贵多财,但也算鄙人一片心意。”

      那公子莫名奇妙地接过玉佩,火气攻心,仅存的一点理智在又惊又气中苦苦折转,妄图缕清思路,最终还是被怒气的火蛇燃烧殆尽。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再环顾四周,那粉衣男子已随着那一众弟子出了店门。
      怒火中烧,看着手中光辉蕴藉的玉佩,振臂挥袖,摔砸在地,登时玉屑翻飞,化作一地碎雪琼瓦。

      韩峭面上不显,心中滴血,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居然就这么送出去了,不过,他在这玉佩上刻了些小东西,以示惩戒,对方既然碰了这玉佩,怕是有段时日不得安生。
      出了楼,那群弟子便将周珏团团围住,不少觉得郁闷疑惑,待周珏简单解释,众人了然,至少看起来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韩峭心里忧虑,
      现在的小辈......都这么好骗吗?

      周珏被挤在弟子间,好不容易挤出点空,又朝韩峭作揖。
      “周珏在此谢过韩道友,由道友做东倒是不必,我们乃正清宗弟子,路上途径此地罢了,门内长老已催促我等回宗,你我相识即是缘分,这辟邪血符你且收下,算是解围的谢礼了。”
      韩峭为自己的荷包松了口气,想着总算是说到正点了。
      看着众弟子衣衫下摆的青竹纹绣,韩峭惊讶,看着周珏。

      “怪不得觉得眼熟……白衣青竹,你们是正清宗的人,是东堤华风城的门派之首正清宗?”
      不少行人侧目,一些弟子听此有些骄傲自豪的神色,周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是。”

      “听说正清宗乃是仙台灵境,有不少仙者大能,还听说有天下第一剑修颜玉坐镇,求仙问道乃我一生之愿,只麻烦道长载我一程,给我引个路也成。”

      周峭看他眼中执着向往,有些犹豫。
      刚刚对话时他感受过对方体内灵力,算是微弱,根基不太稳,却的确没有丝毫魔气,魔修消匿已久,暂时没什么异动,宗内颜玉未有敌手,倒不惧对方惹出什么祸端,但还是谨慎为上。
      刚想婉拒,只见对方从怀中小心掏出来个碎了一半的玉牌,上面刻着“沈”字。
      登时周珏瞳孔一缩,强忍着没从韩峭手中将玉牌抢过端详。
      “可否......让我看看这玉牌?”周珏声音干涩,甚至有些颤抖了。
      韩峭装作不觉,随性将玉牌往前一递。

      “道长认识这玉牌?鄙人花二两银子从地摊上淘的,看上面有正清的青竹刻徽,既然道长是正清宗的人,便想拿来让你看看,小道长应该识得这是何物?只可惜买时便碎裂成如此样子。”

      周珏翻来覆去端详半天,像是确定了什么,眼眶微红,手紧紧扣着玉牌,却没回答韩峭的问题。

      “不知韩道友可否将这玉牌卖与我,我出十两与你换。”

      韩峭盯着周珏半晌,犹豫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道友真的......不带我一程吗。”

      “罢了,我只能将你送到华风城城门,所谓仙缘,还得道友自己求了。”周珏终是松了口。

      周遭云雾缭绕,清风拂面,吹得衣带翻飞,袂间猎猎。天地朝身后飞奔,随着往日种种,全然抛到剑后。
      耳边青丝碎发飞舞,令本就秀气过头的面孔添了些清丽,周珏却微微蹙眉,手上捏着御剑诀,脑中却仍忧虑不断。

      突然冒出的韩峭什么身份,对胡鹿城有几分了解?去华风城什么目的,时间过于匆忙至于那红衣公子是否身世如此也未打探清楚。
      况且......那韩峭表情动作都有些许奇怪,不甚自然,莫不是化容或人偶。
      在大堂对峙时,自己已经察觉到红衣公子身上有灵器,而且不少,品阶也不低,恐是专门对付修士的,灵器上有血气,如果两方矛盾激化,自己这方有没有伤亡也不好说,自己迫不得已,没时间细细思量,便顺着台阶下了,反而欠了韩峭一个人情。最重要的是他有那玉牌。
      那玉牌......真的是摊边淘得?
      罢了......回宗定要天机阁探查一番,至于玉牌和这人,上报给掌门。
      周珏扫了眼腰间挂的召风令,幽光明灭,是速速回宗的讯息。

      韩峭扶着周袂两肩,站在剑柄前,闭眼感受久违的清风水气和微微的失重感,心里缅怀自己的断剑。
      这些措辞周珏不会信,不过不重要,反正他人已经在剑上了。
      百年没醒,脸怕是有些僵了,刚刚做些表情已废了不少力气。
      看起来......不会奇怪吧

      传闻胡鹿城的首霸郑家的末子从良了,说是前月遇到仙家子弟经由指点。

      无人知那郑公子接连几日梦魇缠身,皆是鬼怪妖魔和厉鬼索命,嚷着什么因果轮回怨气深重。却于混沌疯魔处有一声音告他为善事,积阳德。

      求医作法亦或找修者探查都无甚作用,郑家于庙中祭拜三日,再捐去万两银财后才停息,自此,再未有胡鹿城首霸一说。

      磕傻演戏是假,未沾人命也是假。
      可真的是有时梦回往日,掺着沙石的米饭和发霉馒头,妾侍奴仆的窃声讥笑,隔墙的恶毒揣测咒骂,身上衣物遮盖处的青紫掐痕。

      以及母亲温和的笑容。

      女人最后被从后院的池塘捞出的,水渍,湿漉漉的头发,浮肿的面孔,父亲怀中惊慌失措的娇艳女子,和那一抹诡秘的笑容。
      还有午后,小小的他伏在母亲膝头
      再没有人会对他说:
      “欢儿,不怕,娘在呢。”

      他还是个那个孩子,一直没从母亲身死的时候走出来,看深墙厚院妇人心恶和兄弟阋墙,他怕得要死,但只学会了虚张声势,以纨绔作为最后自欺欺人的蒙眼布,不想再无助弱小,在外的行为便成了心中空虚且病态的满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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