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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裴中洛 ...


  •   寿宴过后,掖庭宫恢复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崔皇后没有为自己的寿宴欢欣,也就不会为它的过去并日渐远离而怅有所失,她还是很有乐趣的过眼前的日子。譬如,每隔三天的下午,中书舍人、知制诰裴中洛就会到明德殿教授她书法。
      书法是皇后半年前兴起要学习的项目,能够充当皇后老师的这位裴中洛大人,布衣出身,有一段凄伤的经历,十年寒窗,进士及第,最让人注目的是写得一手端整严秀的字;于是被皇帝亲自提拔为中书舍人,并专门负责书写皇帝的诰令。

      这位裴中洛大人是一位神情忧郁的俊朗男子,总是彬彬有礼、稳重和善。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俩人就熟络了,皇后才知道裴大人眉宇间的忧愁与一位薄命女子有关;原来裴中洛父母早亡,由舅舅家抚养,同青梅竹马的表妹情投意合,并定下婚约,不料红颜命薄,在裴中洛上京赶考期间,伊人染恙,不久就魂飞西冥。她的死对原本就沉静的裴中洛打击很大,此后心如古井,再也无心续姻缘。所以已过而立之年,官禄优渥,仍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知道了这段故事之后,崔皇后欣赏他的才学之余,自然又添上一份敬重。
      另一方面,皇后的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也让裴中洛觉得这份老师的工作是一份不错的差事。皇后对宫墙外的世界天真淳朴的好奇和关怀让他看到如今已在他的世界中消失的不染纤尘的美好。既然这样互存好感,彼此间就有了知己良朋般的情谊,所以原本两个时辰的授课常常延续到入夜。除了教授书法,还品评诗赋,畅谈历史典故,偶尔还会谈到裴中洛那位早亡的未婚妻:
      “如今想想,她也许不过是位稍有见识、性情文静一些的乡野村姑罢了。”
      “可有大人这样思念她,把她放在心上,她就成了天底下最出众、最幸福的姑娘了。反倒是你,总这样忧愁冷清是不对的,既然心里有所深爱的人,虽然她不能在身旁,心里仍会觉得欣慰——依我看,天底下三妻四妾环绕的男子也不及你心里踏实、高兴才对。”皇后讲得情真意切,也在心里暗暗的羡慕那一位不在人世的姑娘。

      皇后看看院中的月桂树,那一串串浅黄色的小花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很是可爱;午后有着轻微的凉风,于是树影婆娑,一阵阵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纳兰想,刚才说的话是虚伪的吧,死去的人哪还能感觉到幸福呢?瞧,这样带桂花香的微风就只有活着的人能感受到,难不成死人躺在黑黢黢的黄土下也能感受到么?就象姑母和父亲,无论生前是多么的荣华显赫,如今也不过是在黄土下慢慢腐烂罢了——想到此处,皇后不禁黯然伤神。

      正在这时,青儿领了一位小太监进来。那小太监很伶俐的样子,说:“皇上在承德殿院里招待众位王爷、驸马爷打马球,王妃们 、公主们大多都在了;皇上差奴才来问问皇后娘娘是否也有兴趣去看看。”
      若是平日无聊之时,皇后会去,可现在她认为同裴中洛聊聊天、练练字倒比看一堆男人玩马球更有意思。于是说:“劳烦你回皇上,多谢美意,可我近日身体倦怠,就免了。请皇上及各位王爷、驸马爷玩得尽兴些。”
      小太监领命退了出去,疾步赶回承德殿回话。

      承德殿大院中,马匹和各种仪具均已齐备。年轻的皇帝身穿雪白武弁,英气蓬勃,要在这样的凉风送爽的秋日好好舒展筋骨。其他贵人也穿上绢布甲,腰际系上表示各自队伍的红或绿色丝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从明德殿回来的小太监向李总管报告,李牧再向前对皇上说:“皇后玉体违和,不来了,请皇上和各位王爷、驸马爷玩的尽兴。”
      李重听闻不悦的“嗯”了一声,跨上马,小跑了一阵,又转回来,问李牧:“那,皇后在那边干什么?”
      “啊……在练书法呢。您不会忘了吧,是您亲自准的,由裴大人教授的书法课。”
      “身体不适还练什么书法?一派胡言!”说完挥起马鞭用力刺刺马背,跑了开去。

      这可吓坏了李牧。原来他是已故的崔太后挑选给刚刚入主龙位、年少轻狂的皇帝的,一直以来尽心尽力的伺候着皇帝。他稳重谨慎,重旧情,虽然现在崔氏败落,他还是心向着崔皇后,同皇后宫里的芸儿她们也熟络友善。听到皇帝语言中对皇后不满,一阵着急,暗想:早知我亲自去请——皇后也不知想什么,皇上这么给脸,偏要不识抬举。

      主动示好但不被接纳对于任何一位男子来说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况且对一个从不知道自己会被拒绝的人来说呢。——看来重修旧好的计划比想象中的要难很多。因为在他的生活里根本不需要去讨好女人,所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讨好这位名义上早已属于自己的女人。于是年轻的皇帝大感懊恼,对后宫其他女人更感到兴致索然,就决定把处理政务外身为男子的剩余精力用在田猎上。

      狩猎是李重少年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嗜好,就象几乎所有深居宫帏的皇帝一样,喜欢这种彰显男子汉气概的活动。现在趁着秋风猎猎,飞禽走兽脂肥肉美,皇帝召集一批宗室子弟,带备羽林军,策骑出城,直奔北苑猎场。

      皇帝不在,宫中显得更加寂静,况且秋气渐重,木叶摇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萧索寂寥之感。
      明德殿中皇后的生活如旧。这天下午,是她的书法课,师徒二人即兴谈到古今书写秋日的诗赋。裴中洛满腹经纶,又钟情于文学,,他一边以端丽的字体罗列自己认为好的句子,一边讲解;皇后在旁认真的看,认真的听。芸儿在旁边研墨伺候着,恍恍惚惚的听,脑海不禁浮想翩翩:若小姐嫁的是这样一位儒雅的士大夫,虽不象如今的荣华富贵,却会夫妻恩爱,情投意合的;象裴大人这样的痴情的男人肯定会一辈子对小姐好的……生儿育女,那该多好啊……正在痴想着,眼前晃出皇上的身影,仿佛在做梦似的!芸儿大吃一惊,定睛再看仔细,慌忙下跪行礼:“皇上圣安!”
      这时皇后和裴中洛才发现皇帝已到面前。急忙放下手中的纸笔,行礼如仪。

      皇上静静的看看皇后,再看看裴中洛,就是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的李牧目光不安的闪烁着。片刻后,李重才笑了笑,上前看了看书桌上铺叠的写满诗句的纸,然后问裴中洛:“裴卿,皇后的书法可有进步?”
      “皇后天姿聪慧,原本就写得一手好字。微臣实在羞愧受任。”
      听他说得如此谦逊,皇后不禁插上话说:“裴大人实在过谦了,我学习不够刻苦,只要学得大人的十分之一就满足了。陛下,裴大人是国柱之才,让大人花费时间来教臣妾练字还真是委屈大人了。”
      “朕知道裴大人是朝中的才子清臣。朕听闻裴卿至今未娶——这是否属实呢?”
      裴中洛属于皇帝的近臣,可之前也从未被问起这种私人问题,感到一丝慌乱,脸色微赫,说:“微臣年少时曾与舅家的表妹订下婚约,后来她染疾归天了。此后微臣自认命中无妻房之缘,故没有娶妻。”
      “可如今爱卿的妻房之缘来了。前几日,九王叔对朕说,三女儿临川郡主寡居多时,想为她再觅佳婿。王叔说裴卿姿貌秀雅,富于文学,言语中有纳卿为东床之意。王叔如此美意,朕望裴卿不要推辞。”

      这——这简直是强行推销的婚姻!裴中洛楞在那,感到自己的意志在皇帝和亲王的权威下变得可怜巴巴、微不足道。
      看到裴中洛不作一声,李重转身对崔皇后说:“皇后也曾见过临川郡主的,依你看,郡主与裴大人相不相配?”
      皇后想这并不是相不相配,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她说:“临川郡主是位秀丽佳人,裴大人是潇洒才俊,依臣妾看是相配的。可是男婚女嫁之事是两情相悦的最好,岂能强人所难。您说呢,陛下。”
      可皇帝毫不理会妻子的言中之意,漫不经心而决断地说:“既是才子佳人,谈何强人所难。裴爱卿就勿需多虑,答应这亲事吧。”
      裴中洛知道是不能推却,无法挽回了,只得硬着头皮谢恩,告退。

      看见皇上如此武断的决定了一个男人的幸福和生活,崔皇后实在有些见怪,可又不便再说什么。惟有在心中默默祈求同是失偶之人的俩人能够接纳对方,幸福生活。
      此时李重看到庭院中高大的月桂树枝叶扶疏,玲珑桂花清香扑面,顿感怡然,说:“皇后这个院落真是秋色溶溶,好光景啊!”
      “恩,在秋天里这月桂树确实显得特别可爱的——皇上狩猎可尽兴?”皇后靠在书案前,边收拾边说,闲话家常似的。俩人相处了十年,发生了不少变故,使他们的关系既亲近又疏远,彼此之间既熟识又深有嫌隙。
      “很好——宫中烹调的鹿子肉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谢皇上的一番美意,在外面还记挂着我们。”
      “倘若母后尚在,肯定很高兴的。母后最喜欢吃秋天的烤鹿子肉了。”
      “是呢,从前皇上一出宫狩猎,姑母就天天记挂着。”
      “记挂着朕,还是记挂着鹿子肉?”皇帝不无嘲弄的诘问。
      “当然是记挂着太后的皇儿何时献上亲自射猎的鹿子了。”皇后也带上一丝狡黠答道。俩人不约而同的笑,一扫刚才的嫌隙气氛。

      “说起来,今晚在这院子里堆一堆火烤鹿肉吃会很不错。”
      “这可使不得,皇上只想到拷肉好吃,却忘了这屋子里的书册,明火可是大忌啊。”
      “也对,秋高气爽,慎用明火。不过,这烤肉可得即烤即吃,味道才是最香的——对了,在郊外,芳草萋萋,暮色四垂,弄一大堆火,大家围坐着,闻着肉香,喝酒聊天,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那倒是真的,这烤肉原本就是塞外游猎民族的饮食,当然是按他们的做法最地道、最美味了。”
      “下回朕去狩猎,皇后也一同去吧,尝尝地道的烤肉。”
      李重看来兴致勃勃,使他的皇后有些奇怪;她想起她姑母崔太后有一次在比较这对父子时说:先帝虽薄幸,可骨子里是位深情之人,不会忘了别人对他的好;皇上却是地道的薄情之人,不会亲近别人,也不让别人亲近他,我行我素。一直以来,皇后认为姑母说的话很对,皇上从不会同任何人过分亲近,专断独行。——是什么使他改变?是什么让他主动邀别人分享自己的乐趣呢?

      当天的晚膳,皇帝就在皇后的宫里吃,菜肴中当然少不了鹿肉。餐后,俩人闲坐聊天,烛光影里,皇后容颜如花,腰肢慵懒,李重顿时觉得心猿意马;这种时候,若是在别的嫔妃房里,旁边的人早就悄悄的退下去了。可在皇后的宫里,那些宫娥侍女就是尽忠职守的杵在那里,皇后也丝毫没有要侍寝亲好的举动(其实这样的情况是基于长期的习惯),还一本正经地坐着同他说话;这样的场景使从来就只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的年轻皇帝,不知如何是好……夜越来越深,再呆下去似乎愈发难受了,只好告退。皇后正乏困,巴不得他快走,见此就差人提灯送他们主仆回长生殿。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看完了JJ的经典大作《寂寞空庭春欲晚》了。
    唉——那个佩服真是……!
    我特别喜欢的是文中那些对于环境、天色、气氛的描写,真是入木三分、玲珑剔透!可我怎么觉得结局有为后妈而后妈(后妈这词是跟JJ上的铜子学的,铜子也是)的感觉;我觉得一个后宫女子为自己打算想生一个孩子那是多么正常的事,这也算是“计算”皇帝吗?这种行为值得孝庄就那样对待女主吗?值得康熙那样介怀吗?
    ——唉,也许这就是我写不出那样的文章的原因,因为我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很简单的,有时候只是人啊太多情、太懦弱了才把事情弄得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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