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柯学世界的游戏舱》荷月棠

7、桂魄

　　萩原研二回到宿舍后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四双眼睛，还没等他开口，诸伏景光的声音就先一步传来：“那位宋小姐，书里有提到她有什么其他身份吗？”

　　降谷零插话，“总感觉不是普通人的样子。”

　　萩原研二迟疑道：“书里没提到她的职业……不过，她好像跟家里长辈的关系不是很好，过年宁愿一个人待着也不回家。”

　　“书里的她也一直在日本吗？”降谷零问。

　　“不知道，没有具体说明诶。不过她马上就要离开日本了，好像短时间也不回来的样子。”萩原研二回。

　　“总之，麻烦萩原你多加关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精神状态不太好。”诸伏景光忧虑道。

　　“这个我也感觉到了，有尝试问过，但是她好像不愿意说……”萩原研二回。

　　“接下来，找一下作者是谁吧？找到作者才能知道宋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让我看看——作者是荷月棠？听起来像笔名。”松田阵平仔细看书道。

　　“hagi说过小时候因为想看后面的故事，有尝试找过作者的其他书，结果一无所获。不仅如此，连这个出版社的其他书我都找不到，他以为是出版社倒闭了之类的缘故——毕竟是在旧书店买的。”

　　松田阵平话音刚落，萩原研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萩原研二做了“宋卿月”的口型后接起电话，四个人便默契离开。

　　电话那面是有点忐忑的声音：“不好意思萩原君，有打扰到你吗？”

　　“不会哦，这样说话可以听清吗？现在我在宿舍哦，现在处于假期，两边的宿舍都没有人，打一晚上也没关系的。”萩原研二轻轻道。

　　对面隐约传来了一声笑，“那我就放心啦，真不愧是萩原君，凡事都想得很周到。”

　　宋卿月犹豫了很久才打这个电话，杀人案带来的恐惧是一部分原因，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游戏太过真实，所以这次退出之后她只打算再登一次游戏，送完萩原研二信号屏蔽器就退出——于是今晚，就可能是与萩原研二交流的最后的大片时光。

　　在试探彼此上浪费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是很愚蠢的一种行为，于是宋卿月话锋一转，“谢谢你，萩原君。谢谢你不只是把我当做陌生人。”

　　“嗯？怎么突然这么讲啊？”萩原研二讲话的尾音上扬，显现出几分疑惑的意味。

　　“唔，这要怎么说？萩原君虽然对陌生人也很有礼的样子，但是应该不会陪他们打一整夜的电话？”宋卿月回。

　　萩原研二将问题抛回去，“怎么会这么想呢？”

　　“非要有理由的话——可能是直觉吧。因为能巧妙辨别他人的各种情绪、体察别人的性格喜好，所以可以恰如其分地作出应答，为别人提供极高的情绪价值，由此在各式情况下都游刃有余，也会被很多人认为情商高之类的，让人有种‘跟他做朋友真是三生有幸’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担任着这个角色。”宋卿月试图扯出一个微笑，哪怕此刻无人观赏。

　　“但是我作出别人想要的答复的时候，话语也失去了自我的色彩——这本就是不可能两全其美的事情，因为只有隐藏自己观点的表达，才能成为别人想听的话。”宋卿月将同一个观点陈述了两遍，才艰难地承接起下面的话。

　　“所以有一件事情是必然的，那就是别人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我——但与其说这是一个悲惨结果，倒不如说我本身是不想被别人看破，才选择了这样的性格……说的好乱，但萩原君应该能理解吧？所以谢谢，谢谢你没有把我隔绝在高墙外——由己渡人，我是不会和自以为相熟的人有必要社交之外的交流的。”宋卿月说完后，电话里安静到只剩呼吸的声音。

　　半晌电话那边才传来萩原研二无奈的声音：“被看出来了啊……”

　　宋卿月温柔地截断他的话，“所以我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谢谢——辛苦了。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一直照顾别人的情绪，一直隐藏真正的自我，一直都对别人温柔，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

　　萩原研二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这种连心脏都被剖开分析的感觉让他有些恐慌，可是被理解被安抚的感觉让他心中酸软，生不出来一丝抵抗。

　　于是他苦笑一声，“虽然很想说不辛苦之类的话，但是谢谢……其实宋小姐作为与我同样的人，也很辛苦吧。”

　　宋卿月认真想了一下，“确实是有些，但是也会有排解的方法，比方说跳伞和飙车？说到这里，请原谅我冒昧为你准备的新年礼物——我只是猜测你也喜欢会飙车之类的，所以选了汽车模型作为礼物。”

　　“谢谢啦，我很喜欢哦。”

　　萩原研二的回复一如既往，拿手机的手却有点颤抖——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从男孩子会喜欢的礼物里面随手选了一样。

　　宋卿月的声音染上笑意，“萩原君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话说回来，萩原君喜欢飙车的原因是什么呢？”

　　萩原研二认真回答，“原因嘛，感觉汽车跟人际关系差不多，是为数不多我能掌控的东西——方向、速度、目标……全部都在我的控制里，如身使臂，称心如意。”

　　宋卿月并不意外他的想法，“那我的话，原因与萩原君不太一样——我只是单纯喜欢失重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我是自由的。”

　　也许是这晚的月色太过皎洁，也许是这晚的风太过静谧，又也许只是因为电话那边的人是萩原研二，所以宋卿月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萩原君，愿意听一下我的过去吗？不愿意也没关系，可以拒绝的。”

　　萩原研二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却没有一丝迟疑，“我愿意哦。”

　　宋卿月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的家乡——那是一个跟这里很不同的地方。

　　“早上六点到校，晚上十点回家，两个星期放假二十二小时，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

　　“我的高中没有社团，活动很少，连课间被无限压缩——似乎人，就只为大学活着。

　　“作为人的情感需求被无限压制，源源不断的学业压力接踵而至。终于，我在学校的模具里扭曲，成了一只样式精美却毫无特色的瓶子——这符合师长的期望，即使我本来是只翱翔于天空的鸟。”

　　宋卿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的地方生活得太久，会格外热爱自由。所以我尤其喜欢这些没有什么束缚和规则的运动。”

　　萩原研二的声音轻缓，“辛苦了，你已经很棒啦。那么接下来，就是你的人生了喔。你要成为小说家或者漫画家的理想，我没有忘记哦。”

　　确实，十八岁的宋卿月的理想确实如此，但在游戏舱之外的世界，她为了生活，只能将理想抛掷。

　　她依旧被禁锢在生活的模具中，被铸造成了她并不想成为的样子。

　　宋卿月的理想被排在很远的日程上，她几乎是放弃了它，可是此刻有第二个人记得，她就忽然觉得其实还有希望。

　　于是她低笑一声，道：“我有很喜欢的一首诗，名字叫‘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里面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我的理想。”

　　宋卿月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她心知她的梦想已经在多年生活中褪色，可如今鼓起勇气走近一看，理想纵然因为生活打磨失去了色彩，可也因此熠熠生辉。

　　宋卿月努力平静着声音——真奇怪啊，过去她从来不会那么脆弱，也不会因为念一首诗就泪水泛滥。

　　她凝望着天上的月亮，祈求月做她理想的第三个证人。她的声音很轻，却是多年来难得的出自本心——

　　“我愿意为我的自由和理想献出生命和意志。”

　　宋卿月胡乱擦了一把脸，郑重道：“萩原君，我们都要做生活的勇士。”

　　我会救你的，所以大胆地踩下油门吧。

　　萩原研二的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好，我们约定。”

　　宋卿月刚想问萩原研二那里发生了什么让他呼吸这么急，就听到了萩原研二含笑的声音：“本来以为会花些时间，没想到门卫认出了我——但麻烦你一会儿接个电话了宋小姐。”

　　宋卿月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也说不清诶，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你需要一个拥抱哦。那么就麻烦小姐开门啦。”

　　宋卿月反应过来，一边扯起身上的毯子一边往楼下跑，“外面很冷诶！”

　　打开门后，宋卿月不由分说地拉萩原研二进来，顺带给他披上了毯子。

　　萩原研二的长发被随意捋起，露出俊美到有锋利之感的五官，额头还沁着薄汗，下垂的紫色眼睛却已微微弯起，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绵绵。

　　毯子并没有给他的颀长身形增添什么奇怪感觉，反而增添了不寻常的温暖之感。他张开了双臂，带着有点忐忑的小心：“所以需要吗？”

　　毫不犹豫，宋卿月扑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