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月居春九

58、第 58 章

　　（番外—安阳）
　　我能记得最早的事情，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一场人头攒动的宴会，一个偷偷摸摸像要做坏事的姑娘。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着她走，可能是她面善，看起来很机灵，跟我其他的姐姐一点儿也不一样。我想跟她玩儿。只是这样一点儿行差踏错，叫我后悔半生。
　　我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是父皇做的，那晚我有时昏迷有时醒着，我清晰地听到了父皇的声音，可是我不能说，我也不敢说，直至如今我也不清楚我的父亲到底爱不爱我。
　　母亲将我送到外祖家，起先表姐表兄们很喜欢我，他们用各种甜言蜜语哄我，送我各种首饰珠宝，与我玩闹。外祖母也爱怜我，她总是嘱咐姐姐们照顾我。
　　可是没过多久，我听舅母们在一处，说我是个脏了的人，叫表姐们私下不要同我太亲热。于是我就在这样两幅面孔的外祖家活了半载多。
　　母妃派人来接我的时候，只有外祖母一个人为我流泪，我知道她是真心疼我，可没过多久，外祖母就去世了。这世上，只剩母妃爱我。
　　回京之后我才知道，父亲做了皇帝，我成了齐国的公主。父皇和母妃看起来很恩爱，可只有我知道他们常常有争执。在他们的争吵之中，我发现了父皇的第二个秘密，他杀了皇爷爷。
　　母妃只有我一个孩子，她没有儿子，也再不能生育。因为她知道父皇的秘密，父皇不会给她一个儿子。
　　上天眷顾我，我在冷宫里发现了一个人，一个宫女产下的皇子，丽妃与我母妃交好，一直无所出，于是我借着玩闹，把她引到了冷宫里，让她见到了那个被遗弃的皇子。
　　小时候我对他好，长大了我对他言听计从，因为母妃常常拿旧事敲打父皇，于是父皇对我很是宠溺。试问这样一个没有心机、拥护他、又有皇恩在身的人，他怎么会舍弃呢？我知道，男人大多都是如此。何况，他是我父皇的儿子。
　　回宫后我一直闷闷不乐，母妃很是心疼我，七岁那年，母妃决定为我选伴读。在一众书香门第中，我听到有人在叫“阿悦”。
　　母妃说她的父亲曾在边关从军，后又科考，如今正任吏部侍郎，是文武双全的好人家出来的。
　　我问母妃：“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母妃见我有兴致，忙令女官答复，女官说：“言姑娘单名一个悦字，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小姐，上头有一个嫡兄，还有一个庶出的姐姐。今年九岁了。”
　　七岁的我早已经忘了她的样子，她说她叫“阿月”，我不知道她是哪个字。而如今有一个人叫“阿悦”，她也有一个兄长，她今年也有九岁，我几乎是顺理成章的认了她。
　　这十年来，我是真心待她的，哪怕她并不如我这样。我不怨她，母妃说她早已忘了一切了，我不怨她。
　　她喜欢太子，我设计让她嫁给太子。她不喜欢太子妃，我便时常与太子妃作对，不给那个女人好脸色看。她有利用我的心思，我都知道，我只是想稍稍弥补她。
　　纵使旁人说我骄纵无礼，我对她，是真心的。
　　我没想到那件旧事会被人提起，传闻说太子妃的母家参与了那件事，我怒不可遏，我以为威远候就是罪魁祸首，他教唆我父亲做了那样的事！于是我冲进东宫，狠狠地打了那个女人。可是阿言拦我，世上所有人都能拦我，她怎么能拦我呢？
　　我有些生气，但是我知道她为我去求太子妃的时候，我又瞬间原谅了她，我想她对我肯定是有真心的。
　　太子被父皇派去赈灾的时候，阿言有孕在身不便外出，太子妃却使了计策随行，我知道阿言不放心，所以我偷偷跟着去了。
　　我已在宫中娇生惯养多年，一路奔波十分难受。到了崇州，浑身起疹子，那些碎嘴子的说我得了疫症。那可是疫症，我怎么会不害怕呢？
　　可栾月不怕，她毫无芥蒂的照顾我，我嘴上逞强，心中却感慨万千。我讨厌她，我想她自小父母宠爱，没有经历过风波，自然可以像个圣女一样活得善良。可我又总忍不住偷偷看她。
　　好像这一刻我才细细打量她，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月字，她与言悦年纪相当，她也有一个兄长，她的父亲也曾做过将军。
　　我很想问她，当年公主选伴读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来，可是我忍住了。
　　我常常把她们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我的疑心病很重，一下觉得言悦才是她，一下觉得栾月才是她，我有些糊涂了。有时我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们两个，于是慢慢地东宫就去的少了。
　　父皇的身子渐渐不好，他从宫外请了位神医，我与那神医在父皇宫中见了第一次面，他双目圆睁的看着我，我没有觉得奇怪，毕竟我的美貌是无人不赞叹的，我已习惯了。
　　在那神医的医治下，父皇总是一阵好一阵坏，我开始观察他，我疑心他与太子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可我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父皇也很信任他，无奈我也由得他去。
　　中秋夜，父皇在宫中摆宴，来了许多人。
　　有我想见的人，譬如穆七，我喜欢他，因他的脸与我的脸乃是世上绝配。我想不出除我之外还有谁配得上他。
　　也有我不想见的人，譬如月辽国的使臣，月辽国竟有这么大的脸，一个糟老头子也想要娶我。更可恨的是，我见父皇面色，他是同意的。父皇与母妃先后离开，我也愤恨离席，我见穆七也走开了，我追上他，问他愿不愿意娶我，他竟说自己已有婚约。
　　果然，男人统统是靠不住的东西。
　　我不想在此处丢人现眼，随意寻了个方向疾步走开。远远地我听见母妃和父皇争执的声音。
　　我亲眼看见了，我的父皇杀死了我的母妃，像丢弃一只小狗一样，将她丢进了湖里。母妃自小怕水，我的父皇不仅不爱我，他也不曾爱过我的母妃。
　　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父皇却派人四处搜寻，我看见栾月站了出来，趁此机会我跑开了。
　　我回宫后一直哭一直哭，自外祖母离世后，我再没有落泪过。宫人以为我为月辽国之事伤心，唯唯诺诺的哄我，我大骂着将她们赶了出去。
　　今日之后，这世上，再无人爱我。
　　我的母妃，她才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子，外祖母同我讲的都是她如何如何优秀纯良，可自从生下了我、进了这座宫殿，她生生活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她不笨的，她明明知道与父皇争辩无用，她知道威胁那个男人多么危险，可她除此之外毫无办法，我的母妃......是世上唯一爱我的人......我骄纵也好、愚钝也罢，她是唯一爱我的人。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为了我才喝了绝子药的。她原本可以有很多可爱的小公主，我亲耳听她对身边的嬷嬷说，怕有了第二个孩子，就不能全心为我好了，她从不在意我脏不脏，她只要我开心的活着。
　　第二日言悦来看我，我问她，如果我好恨一个人，我该怎么做？我要杀了他！
　　言悦说，真的恨一个人，毁了他钟爱的比杀了他还有效。
　　我听进去了，我父皇钟爱什么呢？
　　他的名声，他的江山，他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