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终了 ...
-
小孩总是不懂国仇家恨,不懂刀剑无眼。
千万战马扬起的黄沙淹没不了那个稚嫩的身影,张九南第一次见他是在绿洲。
那夜带兵奇袭的将军只身杀出重围,敌将的首级连同部下的尸身一起被马蹄踏碎。他一身血污,踏着星光一路夜行,茫茫大漠,没有补给的他只能在绝望中信马由缰,再睁眼已是绿洲,一个匈奴小孩捧着水罐看他,被浓重的血腥气吓坏了。
翻身下马,那小孩未曾离去,伸直了手让水罐离他近些。
他们没有对话,也不懂对方的语音,但张九南从他眼中尝到溢出的清泉,樊霄堂从他身上闻到遥远的星空。
那个清晨,无人知晓一个疲惫的过客,他下马,饮水,露出一个敌方将领不该有的笑,然后转身离去。
几年过去,大漠依旧鼓声不减,年轻的绿洲里长大的青年第一次见识了战场。他送信,却被战士裹夹上了前线。
鲜亮的衣物在灰暗的盔甲中太过醒目,冲峰在前的张九南一眼就看见他。这是大漠少有的水样的人,他舍不得让这水中混上血。
那夜他记住了前往绿洲的路,于是这些年一直心翼翼避开大漠的明珠。但无数个孤寂的夜里策马奔腾,在流动的黄沙中远远望上一眼那座不可思议的小城。
于是调转马头将他提溜上马,抱着个人冲锋陷阵。少年被他的盔甲护住,什么也没沾上,什么也没看见。
他上了战场,但他仍旧干净。
你见过衰败的红花衬着片鲜亮的绿叶吗,这就是他们最初的模样,也是后来一直一直,到最的模样。
樊霄堂没挣扎,就被张九南带了回去,他不觉得面着弯刀马骑着矮马的灰蒙蒙的战他的族人,尽管他和他们有相同的口音。
战场上他只认识张九南,几年前喝了他水的路人,战场上护住他的将军。
那液张九南再次策马奔腾,水乡里出的人儿该留在绿洲,他无意将清泉霸占。只是匈奴的好战实在超过他的想象。
看见绿洲后远远下马,把还在马背上的某人抱下来,给他指了绿洲的方向,但未曾离去,他怕,怕小孩不懂的国仇家恨自有人懂。
被俘是犯罪,这是大唐与蛮夷共通的法度。
于是迎接樊霄堂的是至亲之人的刀剑相向。再度把他救出来成为必然。
被救出来的小孩呆好几天,全军营都知道将军捡了个痴儿回来,也都晓得小孩是外人。但没有一个人对樊霄掌瞪过眼,连气都不敢往粗了喘,不是张九南压人。有谁舍得作践边疆上鲜的绿叶呢,樊霄堂生来就与干净美好结缘,来自中原的将士总在他身上看到自己静美的家乡,不容侵犯的故士。
何况是个孩子,若他们能归家就将拥有的
孩子,现在他们提前拥有了,哪能不疼他。
樊霄堂在他们这样的呵护里慢慢从噩梦
里摆脱出来,在那梦里水远是父母扔向他的弯刀。
永远是兄长为他扭曲的面孔。
他不再是他们的家人,他也不再是大漠的孩子。
明珠从此被藏在干的黄沙漫天飞的营帐里,张九南不让他上战场,也不教他骑马,他的任务是同刚来边疆的新兵学汉语,还要跟着杂务兵学作饭和包扎。
有这样一位人在军帐,将士只会更奋力的往前冲。
他们怎么能退呢,身后就是家乡,和以前不同,就在眼前的家乡。
张九南从此爱上战争。只要战鼓不歇,马蹄不停,樊霄堂总在后方等他。
他想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一辈子,永远不用带樊霄堂面对中原鄙夷的目光。
阳龙之好是第一层罪,爱上外族人是第二层,包庇樊霄堂是第三层。
帝王总是多疑且无情。
出征沙场半生,立下无数战功的张九南,因为护了大漠的明珠被判了叛国罪,功不抵过,最后定了流放。
国土上痛气最多的南片地带,樊霄堂在这就像是雾化的。
每天张九南就看他融在雾中,而自己一点一点哀弱下去。他是沙砾上长出的人,受不得南方的湿气大礼。
樊霄堂见说要带他走,带他去干燥的大漠。
他总是笑笑,说不走。
死在这里,就像化在樊霄堂的怀抱。
他是沙漠玫瑰,樊霄堂是水。
他因水而绽放,也因水腐烂。
甘之如怡。
去他妈的相濡以沫,去他妈的各自安好。
他就是要烂在水里。哪怕沤烂了根,哪怕再开不了花。
烂在这里,这辈子值了。
葬他那天,樊霄堂没哭,他慢慢把自己和
和他系在一起。
水结出的明珠要回家了,带着沤烂了根的沙漠玫瑰。
这辈子,好像什么都没做,只遇到棵玫瑰,
还沤烂了他。
他知道自己是毒药,也没离开。
如果张九南要烂在他这里,那就烂吧。
他知道那是玫瑰的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