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深渊》澜野

4、第四章

　　整个会议室安静了好一会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好像都还在成堆的档案海洋里遨游。

　　余沉渊清冷的嗓音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吴局，你说你认识死者？”

　　照片上是一张长方形的工作台，上面平整摆放着一套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旧衣服，勉强能看出是灰色的翻领长袖衬衫，严重掉色的黑色长裤，以及一条四角内裤和一双象征着时代烙印的军绿色解放鞋。

　　吴海刚抬手抵着额头，沉声说：“你们在查失踪人口的时候，有没有找到一个叫徐升的人？”

　　余沉渊转头看向付青远，后者愣了一下，立即跑去隔壁办公室，没过两分钟拿来一份资料，兴奋地说：“找到了，真有这么个人，咦？”

　　陆玖书着急问：“怎么了？”

　　付青远从资料上抬起头，满脸错愕：“这人是个警察。”

　　余沉渊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姓名徐升，男，年龄23岁，身高1米75，当时是江府市城西区派出所在职警员，失踪时间是1983年5月30日，据报案人描述徐升失踪时穿的是灰色衬衣，黑色长裤，解放鞋。”付青远忍不住有些激动，“余队，都对上了，就是这个人！”

　　余沉渊淡淡嗯了一声：“报案人是谁？”

　　“报案人是他老婆。”付青远对着资料看了老半天，“后面字迹有点模糊了，好像叫什么因……”

　　“宋玲因。”

　　一众人齐刷刷看向老局长，付青远重重点了下头：“没错，应该是这三个字，可是吴局，您是怎么知道的？”

　　吴海刚盯着照片没出声，这个在前线冲锋陷阵了大半辈子的老局长竟然红了眼眶，过了好半天才有些哽咽地说：“二十多年前我就在城西区派出所任职，徐升当时是我队里的警员……”

　　众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知情人就在眼前。

　　老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就是有点费功夫。

　　陆玖书犹豫地开口：“那……徐升是怎么失踪的，您应该也知道吧？”

　　吴海刚低下头抹了把眼睛，缓缓叙述起当年的情形，根据他的回忆，徐升当年的失踪毫无预兆，就像是突然一下人间蒸发，踪迹全无。人都不见了两天，他老婆才跑来报案，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小两口闹了矛盾，徐升躲外头避难去了。当时所里一忙起来几天几夜不着家的情况屡见不鲜，谁还没个夫妻闹矛盾的时候，何况小夫妻俩又刚结婚一年，老婆还身怀六甲，有点情绪也很正常，徐升失踪之前就常跟吴海刚抱怨。

　　直到第五天徐升仍然没有来上班，吴海刚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年社会治安不比现在，江府市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成了孕育走私贩毒的温床，每年遭毒贩打击报复而牺牲的警察数不胜数。可徐升只是一个刚入职两年的派出所小警员，能算上仇家的不外乎混混小偷这种社会闲散人员。

　　吴海刚点了根烟：“那年是个特殊时期，一个在职警员的失踪不是小事，当时我们就展开了大规模的搜索排查，最开始几乎动用了半个市的警力，一个月后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所里几个跟小徐平时关系要好的同事不愿意放弃，断断续续又找了大半年，谁能想到，我们在拼命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件衬衫。”吴海刚拿起照片，笑容苦涩，“还是他跟一个同事借的，那小子念叨了好几年，调职前还跟我说，什么时候找到人了，记得把衣服还他。”

　　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吴海刚摁灭烟头，轻声说：“继续说案子吧。”

　　陆玖书在桌子底下踢了余沉渊一脚，刚才她回过神就发现，别人都沉浸在故事里，唯独这个家伙眉头紧锁，一副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严肃表情。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过度理性是余沉渊的一大优点，但仅限工作。

　　余沉渊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张嘴，身后嚯的站起个热血小青年，拍着胸脯说：“吴局您放心，不管过了多少年，我们也一定能抓到这个凶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我们齐……心……”

　　汪小青年的高亢嗓门逐渐在一道冰冷眼神的注视下偃旗息鼓。

　　付青远眼疾手快把他摁回椅子上，心想：你小子，十圈没得跑了。

　　气氛倒是一下轻松了不少，吴海刚笑了笑：“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我们面临的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凡事还得听从指挥，可不能胡来啊。”

　　余沉渊收回视线，一如既往的平静：“吴局，那现在你跟这家人还有联系吗？”

　　没想到，继惊雷之后，吴海刚又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他神情凝重地说：“他老婆……宋玲因也失踪了，就在……大概是五年之后。”

　　别说其他人，余沉渊也愣了一下。

　　吴海刚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年我对小徐的愧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对母子，当时找不到小徐，我们怕他的家人也被报复，况且宋玲因还怀着孕，所以我们就送她回了老家。后来有一次在街上碰到，我才知道她生完孩子又回来了，她跟我说城里条件好，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环境，当时我也就没多问。现在想想，她大概是回来找丈夫的。”

　　吴海刚说着又点了根烟：“小徐从小就没了父母，家里条件一直不怎么好，那段时间我有空就去看他们，但是警察的工作，身不由已啊。那天我刚办完一个案子，正好路过她家，就想着顺道去看看，敲了半天门才发现家里没人，后来还是从她家邻居那打听到，大概三个月前人就不见了。怎么不见的，没人知道，就跟小徐一样，一夜之间这对母子也人间蒸发了。”

　　“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都快疯了。”吴海刚狠狠吸了口烟，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就通过她家的邻居找到了房东，正好房东说这户人家三个月没按时交房租，他那天也打算去看看情况，我俩就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家里摆设一切正常，完全没有外人入室的痕迹，但是衣服日常用品都还在，不像出远门的样子。我自己是警察，知道这种情况没办法报警，所以我猜他们大概是当时走的太急。后来我想办法联系到了她老家的父母，两个老人说宋玲因没回老家，但是前不久还给家里写过信。信上说她经人介绍，在外省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要去四五年，再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其余人还在消化内容，余沉渊一下就抓住了重点：“那你怎么说宋玲因也失踪了？”

　　按照吴海刚说的情况，他与宋玲因之间顶多算断了联系，并不能代表人就失踪了。

　　吴海刚微微点了下头：“确实，当时这个说法不准确，但是几年之后，我联系她老家当地的派出所，想托人去替我看看那对母子，结果那边告诉我，宋玲因失踪了，而且已经失踪了三四年，报案人就是她的父母。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宋玲因给家里寄出信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人，或许她早在江府时就已经失踪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余沉渊沉默了。

　　案情到这里，等于重新回到了起点，跟徐升有关的一切似乎都被人抹的干干净净，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做不了DNA检测，司法鉴定就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最后他就只剩一个名字——无名尸。

　　陆玖书拍了拍余沉渊的肩膀，说：“实在不行，就让媒体发线索征集的公告吧。”

　　余沉渊抬起眼皮，见吴海刚点了头，才嗯了一声，然后说：“宋玲因那边也是一条线索，至少到现在她还没出现，如果能找到她，或许……”

　　“对了，吴局。”余沉渊问，“宋玲因当时住在哪里？”

　　吴海刚想了想说：“城西文山路，但是那片区域已经拆迁改造过，老房子早都没了，当时的邻居也都搬走了。”

　　“等一下。”吴海刚停顿了一会儿，“我想起一个事，小徐失踪前的那段时间跟我提过几句嘴，说他发现几个混混在走私违禁品，好像是他在回家的路上偶然撞见的，但没抓到什么有力证据。我当时还叮嘱他，一旦有重要发现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绝对不能单干。对，就是这件事之后，小徐就失踪了。”

　　陆玖书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要体谅老局长上了年纪，一边问：“这么重要的线索，您老当年没追查？”

　　吴海刚斜了她一眼：“怎么没查，就因为这事当年抓了一大批毒贩，还抄了两个窝点，所以市局才把我调到了缉毒队。”

　　余沉渊忍不住插了句嘴：“那当时找到那几个混混没？”

　　“找到了有什么用，他们不会承认的。”吴海刚又叹了口气，“不过倒是找到一个目击者，声称小徐失踪那几天老在文山路那几家娱乐场所门口徘徊。后来我们也搜查了，但那些人精的跟猴儿似得，一早听到风声就做好了准备，什么也没搜出来。”

　　余沉渊转头对付青远说：“查一下，现在文山路有几家娱乐场所。”

　　付青远搬过笔记本，手指一顿闪电操作，不到五秒就给出了答案：“余队，有十几家……那个按摩足浴和KTV算吗？”

　　余沉渊盯着她没说话，付青远赶紧说：“那就只有一家，叫新花都。”

　　吴海刚一下提高了嗓门：“新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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