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深渊》澜野

16、第十六章

　　审讯室里，女人保持着不属于她的优雅姿态，微微扬起过分削尖的下巴，用半俯视的眼神看着走进来的余沉渊和陆玖书。

　　仿佛刚才大吼大叫了十几分钟的人不是她。

　　刚坐下，女人就先声夺人，态度恢复了之前的傲慢：“你们一句话也不说，就让我在这坐了半个多小时，我还怎么好好配合你们？”

　　余沉渊翻开记录本，抬头看着她：“你不是贾正兵的妻子，说话之前最好想清楚，不然我们现在就可以拘留你。”

　　女人脸色微变，下一秒就气势汹汹地说：“我怎么不是他妻子，他答应我下个月就去领结婚证的！你们听谁胡说八道！”

　　陆玖书微微一笑：“那至少现在你还不是他的合法妻子。”

　　她把“合法”两个字咬的极重。

　　女人垂下眼，不吭声了。

　　接下来的审讯意外顺畅，女人说自己叫赵小锦，跟贾正兵是在一次酒展上认识的，到现在为止谈了一年多对象，刚确认关系的时候，贾正兵就在城东给她买了一间公寓，并且经常去她那里过夜。后来大概是玩腻了，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在此期间赵小锦发现，原来贾正兵不止她一个，在同一栋公寓里，她甚至碰到了两个都自称是贾正兵“正牌女友”的年轻女孩。

　　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小锦脸上看不出一丝难过，表情麻木不仁：“警官，也不怕告诉你们，我跟那个老男人在一起就是图钱而已，他在外面玩多少狐狸精其实我都不在乎，你以为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就傻吗，大家不过是各求所需。”

　　陆玖书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情杀”两个字，然后又划掉了。

　　余沉渊继续问：“你今天去找贾正兵，是因为什么事？”

　　“前几天……”赵小锦咬了一下嘴唇，“我听说他又在外面找了个狐狸精，然后昨天他打电话跟我说要断关系，以前他就很少在别人面前承认我是他女朋友，所以我觉得既然领证没希望了，那至少得狠狠敲他一笔。”

　　余沉渊盯着她，一时无言以对。

　　赵小锦挺了挺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理：“警官，你也别这么看我，本来我有一份销售工作干的好好的，他非说要养我，让我辞职，既然是好聚好散，那我拿回我应得的不算过分吧？”

　　这种感情纠纷，不是余警官擅长的领域，于是陆玖书接力过来，问她：“那个……那个狐狸精是谁，你见过吗？”

　　赵小锦说：“没当面见过，但是我有照片，那天我一个朋友恰好也在那家餐厅吃饭，顺手就拍给我了。哦，照片在我手机里。”

　　余沉渊出去了一趟，拿来了赵小锦的名牌包包。

　　赵小锦在手机相册里翻找了一会，忽然停下了动作，把屏幕转过来给两人看：“就是她！”

　　照片像素有些模糊，从角度看显然是偷拍的，但不妨碍视力极佳的余沉渊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只露出半张脸的“狐狸精”。

　　为了确认，余沉渊用两根手指划拉了一下屏幕，放大了那半张脸，陆玖书在看清的一瞬间脸色骤变，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赵小锦口中的狐狸精是林善。

　　“警官，你们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赵小锦以前不愧是干销售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十分了得。

　　余沉渊语气生硬地说：“这个人不可能是贾正兵的情人，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找她的麻烦，不然你会很麻烦。”她顿了顿，“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赵小锦有些狐疑，但仍然顺从的低头看了眼手机：“七月十三，一周前。”

　　陆玖书和余沉渊眼神交错了一瞬，一周前，那不正好是她们去新花都找贾正兵的日子？

　　余沉渊问赵小锦要了照片，然后对她说：“赵女士，留下你的手机号和住址，这段时间请你二十四小时开机，并且不要离开本市，如果有新的发现，我们可能随时找你问话，现在你可以走了。”

　　赵小锦啊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这就……能走了？”

　　陆玖书从外面喊来一名刑警，交代了一句：“给她留个手机地址，然后送她出去。”

　　两人一起从审讯室里出来，准备回办公室做案情分析。

　　陆玖书点开手机上的照片，左看右看，冒出一句：“我们前脚刚从贾正兵那回来，后脚她就跟人见面了，你说怎么哪儿都有她？”

　　余沉渊没吭声，刚踩上楼梯，一抬头正遇上往下来的付青远，后头还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法医周巡。

　　付青远脸色有些焦急：“余队，刚才我联系了死者家属，跟他说明了情况，但现在他不同意做尸检。”

　　“谁？”陆玖书问，“贾正兵的正牌老婆，还是儿子？”

　　付青远说：“是他儿子贾旭，贾正兵没有其他直系亲属了，十几年前他老婆就跟他离婚了，他双亲的信息电子档案里查不到，可能更早就离世了。”

　　余沉渊抓住重点问：“贾旭为什么不同意做尸检？”

　　“是这样。”周巡解释说，“小付跟他说贾正兵当晚喝了很多酒，有可能是失足落水，所以现在还不好判定是刑事案件还是意外事故，做解剖就需要征询家属同意，结果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坚决说不做。”

　　陆玖书摸着下巴：“我记得那个张大姐说贾旭在外地上大学，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付青远立马回答：“他说今晚有班机，明天就能来局里。”

　　陆玖书翘了一下嘴角：“行，明天我去劝劝他，不信这小崽子不同意。”

　　余沉渊对此不发表意见，转头对周巡说：“老周，以防万一，你还是先做一遍尸表检验，看看能发现什么。”

　　周巡走后，三人一起回到办公室。

　　陆玖书一屁股坐进转椅里，不解地问：“贾正兵的尸体都在池子里泡了一晚上，尸表还能检出什么？”

　　余沉渊一边泡上茶，一边说：“那保姆说他们父子关系不合，贾旭考到外地上大学大概是为了远离贾正兵……小付，贾旭在电话里的反应怎么样？”

　　付青远想了想：“特别冷静，好像死的不是他爸。”

　　余沉渊递给陆玖书一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没再多解释。

　　陆玖书不肯屈服：“就算不合，也不至于连自己亲生父亲的死因都不管吧？”

　　付青远从电脑后伸出个小脑袋：“陆队，以前有个说法，有些子女是父母前世欠下债的债主，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陆玖书气笑了：“照你这么说，贾旭还巴不得他爸早点死？”

　　付青远缩回脑袋，小声嘀咕：“我可没这么说。”

　　余沉渊吸溜了一口茶，抬头看了眼挂钟：“行了，别瞎扯了，今晚看来得加个班，小付，找几个人去卷宗室把跟新花都所有相关的案件都找出来，有个十来本就先送到办公室。”

　　临近下班的点，专案组开启了忙碌模式，除了还在案发现场提取监控录像的同事，几乎全体出动。以前只管做决策的陆女王也不得不下地干活，手边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跟新花都有关的卷宗简直多如牛毛，但大多是打架斗殴，或者酒客闹事，甚至还有妻子捉奸丈夫出轨等等，看个热闹还行，对案情那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陆玖书再抬头，窗外已是星汉灿烂，她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看向被卷宗挡住脑袋的余沉渊：“查到什么没有？”

　　那边传来翻纸张的哗啦声：“有一两起斗殴致死的案件，但全都草草结案了，没什么有用的价值。”

　　陆玖书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我饿了，咱们午饭晚饭都还没吃，走，吃宵夜去。”

　　正好从门外进来的付青远一下精神抖擞：“陆队，我那份炒粉要加两个蛋，还要个卤猪蹄！”

　　陆玖书拍了一下她的小脑瓜，笑着说：“就你会赶趟，行，看在你今天这么卖力气的份上，猪蹄也给你加两个。”

　　余沉渊默默起身，走时故意把钱包落在了办公桌上。

　　离警局大门外十来米远，有个闪烁着霓虹招牌的宵夜摊，原本这条路是不允许随意摆摊的，更何况旁边就是警局，在这里摆摊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但这个宵夜摊与众不同，倒不是说它背后的靠山有多硬，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都是底层人民出身的小老百姓而已，不同就不同在这对夫妻，一个是聋哑人，一个是盲人。

　　小摊能在这块风水宝地占有立锥之地，还得多亏了咱们侠义心肠的陆女王。

　　霓虹招牌上打着“炒粉炒面烧烤”的字样，陆玖书走到小摊前，轻车熟路的边拿起塑料篮子挑选食材，边跟聋哑老板抬手打了下招呼。

　　正在烤串的聋哑老板，拿手肘碰了碰旁边在给客人打包的盲人老板娘，示意她有熟客来了。

　　老板娘手上的活不停，往大致方向转了一下脸：“谁来了？”

　　“大婶，是我。”陆玖书笑着说，“还有小余。”

　　老板娘脸上溢出一抹惊喜：“哟，是你们呐，我还说哪天去警察局找你们呢，正好，你们先坐会，我给你们拿点东西。”

　　点完吃的东西，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陆玖书悄咪咪地跟余沉渊说：“等下不论老板娘拿什么来都别收，听到没？别像上次一样，往你手里塞什么你就傻乎乎的拿着，这俩大哥大姐赚点钱不容易。”

　　余沉渊嘴角一抽，想起上次就糟心，这大婶拿了一小筐土鸡蛋要送她俩，陆玖书当场就回绝了，结果大婶眼睛是盲，手上跟开了天眼似得，精确无比的把那筐鸡蛋塞进了余沉渊怀里，还说她俩要是不收，就把鸡蛋放警局门口，谁捡着谁占便宜。

　　没多会，大婶又拎着个小筐过来了，陆玖书破天荒从余沉渊眼里也看到了一丝惊恐。

　　陆玖书犹豫着要不要接：“大婶，你这……”

　　老板娘善解人意地说：“知道你们有规定不能随便收礼，但我这不算礼，我家老二啊，今年考上大学了，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喜事就要吃红鸡蛋，你们办公室有几个同事就拿几个走，人人都有份。”

　　余沉渊接过小筐，煞有介事的数了数，跟人数刚好对上，于是说：“恭喜啊，我记得您家老二是个闺女吧？”

　　老板娘喜滋滋地说：“可不是，那丫头一天到晚可崇拜你俩了，这不考了个警校，说以后要跟你们做同事。”

　　余沉渊抿了一下嘴，低声说：“挺好的。”

　　陆玖书敏锐注意到她神情有些异样，等老板娘去端烤串的功夫，她压低嗓音问：“怎么，说到警校，又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余沉渊掀了她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