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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番外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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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拾咖啡馆。
“田田妈妈,目前在我观察看来,田田的自我防御机制很重,因为年幼时对于父亲的畏惧从而产生的无助感和愤怒感,他会选择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意图维持心理的平衡,”南诗将滑落到眼前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眼神干脆又认真,“现在田田所做的这些看似不正常的行为,其实都是在为保护自己而合理化罢了。如果能顺利解开他儿时就埋藏在心里的那个结,他是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被治愈的。”
“真的吗!?”那个坐在沙发另一边的中年妇女明显激动起来,眼眶泛红,“如果田田他能恢复正常,我真的什么都愿意…”
南诗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由地动容。大多数母亲,还是会把孩子看重于自己的生命去疼爱的。
想到她的母亲,她忍不住轻叹口气,继而重新扬起笑脸,“您不要着急,田田他也需要时间,我们要相信他。”
送走田田母亲,南诗有些疲惫地坐回沙发上,仰头靠着沙发背,发愣地盯着天花板。
田田母亲原本是祁云烈认识的来访者,不过因为他的“特殊情况”,无法保证能在来访者定好的日子如约而至,所以她现在,就充当了“助理”的角色,在祁云烈不在的日子里,帮助这些来访者解决力所能及的咨询和问题。
祁云烈最近都没有出现,偏偏来访者们不约而同地预约到了这几天,她一边忙前忙后照顾着他们,一边隐隐担心起祁云烈。
突然,从屋外传出了一阵清脆的拊掌,随着脚步声慢慢递进。
“哇,我们Nancy老师可是越来越专业了。”
不用看也知道,用着这样臭屁语气的,除了陆以安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南诗收回放空的视线,对上他双眼的瞬间,俩人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你又不是’专业人士’,能听得出来?”
“小看我?”陆以安俯身探过来,一双眼睛盛满了易碎的琉璃,“好歹另一个家伙学了这么多年,我多少也能耳濡目染吧?”
“耳濡目染?”她毫不躲闪地对上他的眼睛,带着一丝探寻的目光,轻声笑道,“你又不去听课,哪来的耳濡目染?”
陆以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跨过空气中那些悬浮着的金色小尘埃,大剌剌地坐在南诗身旁。
窗台边的光柱倾泻下来,均匀地铺在他半边脸上,眉目舒展,似乎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晰。
一片岁月安好的痕迹。
自上次她告诉祁云烈让他做回自己之后,或许是摆脱了一直以来的心结和“伪装”的压力,又或许是沉睡在祁云烈内心深处的陆以安潜意识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许久未曾出现的陆以安竟再次醒来了。
这次不是祁云烈假扮,而是真正的陆以安。
他们俩似乎是解开了心结,又慢慢重新回到了之前那样平衡的状态,只不过陆以安出现的次数依旧不多。
起初南诗对于两人轮流出现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在她看来,两人性格不一,在心里很难将他们看作是“同一个人”。更何况,他们的记忆还无法同步,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像是分离开的两个个体。
对于这个问题,她在心里做了很多思想工作。
好在祁云烈和陆以安都表示理解,也会给她时间。虽然有那么一丝奇怪,可她倒也慢慢认同了这个事实。无论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南诗浅笑,“我可只是来帮忙的,离专业还差得远。”
“之后我可以跟那家伙商量一下,让你以后多来帮忙。”他挑了挑眉,然后一头倒在南诗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别闹,”她一边躲,一边笑着揉陆以安毛茸茸的头发,“云汐他们呢?”
“已经在后院准备了,一会就等我们的寿星过去了。”
又是一年四月十一。五年前的这一天,他们在摩天轮下的那一幕,似乎还历历在目。
恍然间,这五年的时光,犹如大梦一场。
看着南诗微微蹙起的眉心,陆以安心下了然。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了她的眉间,带着些许的凉意,让她一怔。
“过去的那些,就不要总是抓着不放了。”他的脸距离她只有十公分,眼底藏匿着微光。
难得他如此认真的样子,令她难以移开视线。
良久,南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陆以安莫名其妙地皱皱眉。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像你了。”
他一愣,“不像我?那像谁?”
刚刚那一瞬间,她差点分不清楚这个坐在她面前的,到底是陆以安还是祁云烈。
“没谁,”她摇头,调整好表情,“放心吧,我都会努力放下的。”
“这才对嘛,”陆以安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那我能要个礼物吗?”
“礼物?”
他佯装乖巧地点点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为什么?”南诗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又不是你的。”
“小气鬼,我都送你一整座摩天轮了,”他撇撇嘴,一副受伤的模样背过身子,嘴里还嘟嘟囔囔,“再说了,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你缺席的这几年,我都还没让你补回来呢…”
南诗垂眸,心里暗笑,一股暖流从心底淌出。这些年他和祁云烈为了找她所付出的心血,她何尝不知呢。
祁云烈甚至将云拾改造,隔出一间专门的咨询室和一块图书角,书不多,但足够阅读。他还在店铺后面建造了一片小花园,种上了桃树,养了一只金毛和一只小泰迪…
她当初说的那些话,他全都记得…
“好啦,逗你的,”南诗用指尖戳了戳陆以安的脊背,“你想要什么礼物?如果不是特别贵重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的肩膀似乎轻轻耸动了一瞬,下一秒便目光温润地转过身来,唇齿微启,“不贵重的话,我可不要哦。”
南诗怔了怔,“那是…”
还没等她说完,柔软的触感就贴上了唇角,令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他呼出的热气悉数喷洒在她的耳廓,似乎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唇齿间的摩挲,交融着他独有的气息,大脑一片混沌…
陆以安放开她时,她的整张脸都变得炽热,一如她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
“你…”
开口底气不足,就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缺了几分,仓惶的样子在他看来也是格外可爱。
“我说过了,”他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咪一般满足地舔了舔嘴角,连眼尾都带着笑意,“不是特别贵重的我不要。”
南诗羞愤地看他,一时哑然。
这时,楼下传来了老江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南诗下楼。
陆以安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他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愉悦,眉眼间熠熠生辉,“走吧?我的寿星大人?”
来到楼下,老江正抱着一束花呆站在门口。听到陆以安叫他,才有些愣怔地转过来头。
“哦,这束花,”他伸手递给南诗,“没有留名,应该是给你的吧?”
是一束白紫相间的满天星。也是她在过去的四年里,每年生日都会收到的一束,来自宋翊展的花。
看到那束花的瞬间,她就明白,宋翊展来过了。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陆以安看出她的犹豫,也隐约猜到了什么,一只手放在南诗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她转头望向他,那双墨色的眼睛里是安慰,也是信任。没错,她需要跟宋翊展说清楚,早在四年前,就该有个了结了。
南诗追了出去,留下风铃发出的一串清脆碰撞。
“这?”老江摸不着头脑地看看门外,又看看陆以安,手里依旧抱着花。
而陆以安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眼里是叫人看不懂的意味,双唇轻启,“有些事,她不得不亲自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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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在南诗看到那束花之后,她一定会追出来。所以,他提前藏好了自己,确保不会被她看到。
当那个身影从咖啡馆的玻璃门跑出来时,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只是短短几个月没见,却像是跨过了数个春秋,连他日夜陪伴的四年,似乎都不如这段空白来得意味深长。
她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是他这四年来都不曾见过的。她身上的活力与开心,让他差点忘记,其实她还只是个二十四岁,正值青春美好年华的女孩。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像囚禁犯人一般,限制她的交往和自由呢…大概是从他开始认清自己内心的时候吧。
看着她和别人走得越来越近,他迫切又病态地想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虽然明白祁云烈在一开始确实对她怀有目的地接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和她好好沟通,一个又一个的误会,把两个人带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就像两条交叉线,在越过了时光交汇之处后,终是渐行渐远。
不…大概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走在同一条路上。
其实他早就明白,自己终究没有办法留住她,却不肯放弃地不惜利用催眠疗法将她缺失的记忆狠狠抹掉再加以篡改,妄想着只要没有人揭开这块伤疤,它就可以在暗无天日的晦暗之下,毫无破绽地恢复如初。
只是他忘记了,被强行遮掩的伤口,也会腐烂。
他苦笑着,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马路对面的女孩,她四下张望着,哪里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只好停在路边,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他拿出手机打开静音。下一秒,屏幕上就跳出了“诗儿”的来电。
还好她现在看不到他,不然一定能看到他有些狼狈地擦着眼睛,眼底一片氤氲的样子吧。
她捏紧了手心,只觉得耳边冗长的电话音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阵沉默之后,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探寻,“翊…展?”
诗儿,我好想你。
这句话,他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但他知道,他不能了,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嗯。”他刻意掩盖了自己的情绪,这个嗯,听起来大概是他想要的清冷感。
“你刚刚来过云拾了对不对?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了?”她有些吃惊。
这家伙,每次吃惊都会微微挑眉。他忍不住轻笑。
她愣了愣,“你…在笑吗?”
“诗儿,”他顿了顿,睫毛翕动。良久,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所有的爱意都藏匿起来,“…生日快乐。”
空气都沉默了下来,她张了张口,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心脏下意识地沉了沉。看着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难以启齿的话,大概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所害怕听到的。
“翊展…”她轻声开口,“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回到这里了,我想应该…”
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听到那些话,起码,不要是今天。
“今天是你生日,寿星为大,难得还有朋友给你庆生,我们就先不说那些不相关的了,等…你回来之后我们再谈,好吗?”
看到她没回答,他咬了咬牙,扯出一丝笑意开玩笑般继续道,“还是说诗儿不打算回来了?那你的那些东西,需要给你打包邮寄过来吗?”
那声细微的“诗儿”,几乎被风声湮没殆尽。她依旧沉默,不可察觉地攥了攥拳。
几个呼吸之后,她才坚定地开口,“不,我会回去的,关于这些年的事情,我们总该要好好聊聊。”
他轻轻勾起唇,眼底似是有烟火渐渐熄灭。
“好,我等你。”
沉默之后,在他即将挂断电话时,那边又传来了她的声音——“等一下,”
他屏住呼吸,将手机再次贴紧耳朵。
“不过,还是要说一句,谢谢你,宋翊展。”
嗯,这就…足够了吧。
“这次…你先挂电话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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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party很成功,看得出来是云浠精心布置过的。
这大概是她从出生到现在,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像是拨开浓雾的光束,将她四年来迷茫中的阴翳悉数照耀。
她也终于找回了她遗失的——那个有他们存在的,温暖漫溢的世界。
春日夜晚的温度恰到好处,一阵微风袭来,吹落了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桃花。
她抱着泰迪窝在双人躺椅上,注视着洋洋洒洒的漫天繁花,看着随风飘落的花瓣在掌心停留,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样子,一如既往地好看,露出两边可爱俏皮的梨涡。
“在笑什么?”身后传来陆以安轻快的声音。
她抬头望向铺着碎钻的银河,眼底有些怅然,“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你还会注意到当时那个毫不起眼的我吗?”
陆以安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热可可递给她,低垂着头,轻软的毯子覆在她的肩头。身子随之嵌进了她旁边的位置,然后像她一样,也抬头望月。细细密密的睫毛下氤氲出一块斑驳的影子。
“可能不会。”
她喝着热可可,不禁被他逗笑,“确实,这的确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一只比她更温暖的手包裹了起来。
“不一定是你从学校跑出来的那一天,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遇到你的。”他的声音深沉又认真,眼底一片澄澈。
她笑着反握住陆以安的手。确实,这话不假,她也因此而感激。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院子里的桃花又飘落了些许,月色正好,月下的两人依偎,连风似乎都是带着津津甜味的。
“话说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
“什么?”他笑着收紧了怀中的人。
“四年前,我被阮纪舒推下桥的那天,宋翊展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啊,”陆以安沉了沉眸子,又回想起那段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记忆,“他其实…很早之前就在你的手机里装上了定位,所以那天晚上才比我早一步找到了你。后来你醒来,他发现你不记得我之后,就偷偷带走了你,还把你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换掉了…只是为了不让我找到你。”
她默默听着,轻叹一声,转念一想又随即笑了起来, “不过幸好你还是找到我了…”
“是啊,”他也跟着笑,一颦一笑间满是宠溺,“人多力量大,不是吗?”
“人多力量大?”她大笑着倒在他怀里,轻拍着他的胸口,“你可真会形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搂紧了怀里的女孩,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欣慰。
“对了,我也有个问题。”
南诗眨了眨眼,“嗯?”
“你是怎么发现陆以安和我是同一个人的?”
“就是…”
似乎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她一时没有听出来。
“别想骗我哦,这么多年我们俩的默契总该是有的,我很好奇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其实也不算是你的破绽了…你还记不记得云浠玩滑板摔到腿的那次?我和祁云烈去看她,当时是第一次见她,她大概是怕祁云烈穿帮,故意把我支开去给她买点心,跟你,哦不对,跟祁云烈单独嘱咐的时候,其实那个时候我早就回来了。当时听到云浠说的话很震惊,但又不敢确定就走开了,等理清思路才回去的。”
她认真回想着,自然地拢了拢耳畔的碎发,继续喃喃道,“后来就会经常留心观察你们两个,发现确实有些蹊跷,你们身为双胞胎,却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过。再回想起云浠说的话,也就慢慢相信了。”
“原来是那次!我还以为你当时跑开,是因为我…”
“因为你?”
“因为我说不喜欢你。”
“什…么?”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觉得哪里怪怪的了,原来他说的是“陆以安和我”…所以他是…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盯着他,眼前的人不正是陆以安吗?
“我怎么了?”他撑着下巴,一脸好笑地注视着怀里的女孩。
“你不是陆以安吗?”她惊讶道。
他挑眉,“我是啊。”
看着她的表情愈加震惊,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我也是祁云烈,不是吗?”
“其实就在这几天,陆以安的记忆…基本上全部流进我的大脑里了。”
她愣怔地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男人眨巴着眼睛,颇有陆以安调皮的模样,“所以大概,是在恢复了吧?”
之后,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现在面前的男人,已经统合了两个人格的所有记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完整人格了。
他既是陆以安,也是祁云烈。
两人相拥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
“原来你那天以为我是伤心才跑出去了?”她一边震惊一边笑道,“害,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奢望谁会喜欢我好吧,我又不优秀,也不聪明,整天不爱说话,不喜欢才是…”
还没等她说完,一只微凉的手便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没说完的话悉数吞下。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逐渐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带着桃花香气的风,和嘴角传来的温热柔软。
小鱼,谢谢你回来…
因为有你,才让我寸草不生的庭院盛放了鲜花。
当深爱抵达时光尽头,那没有尽头的漫长冬季,终是重新迎来了和煦的春日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