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马未羊》种小鱼干的大脸猫

1、从前有座山

　　天玺四十七年，新京人来犯，天玺都城被破，国君苏邸自杀。
　　按理说所有人应该放下既往的矛盾冲突，发奋图强，一雪前耻。
　　结果朝廷这边，上下内外，不励精图治，组织军队反击，反而是继续玩党争。
　　争完皇帝争太子，争完太子争朝政，争完朝政争军队。争来争去，竟然没有人去管北方是什么情况。
　　等军部静下心来，准备对付敌人时，被对方的情况两眼一摸黑。
　　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很多天玺军队都想知道的问题。
　　朝政混乱，军界更乱，天玺的军队从来没有配合过，即使每次即将取得胜利，就会有其他派别的天玺军疯狂攻击你的背后。
　　即使打胜了，马上又会卷入新的一轮内斗，然后迅速崩溃。
　　新京当权者鸠岛见天玺气数殆尽，举国力发动了全面的侵略战争。
　　新京大军所到之处，如蚂蝗压境，一片末日光景。
　　无能的当权者和暴戾的侵略者，让天玺国成了活脱脱的人间地狱。
　　就在一天前，新京人的军队来到黑夫村里，疯狂的烧杀抢掠后，这会正要拉着满载鸡鸭牛羊和粮食的马车离开。
　　半山腰处的草丛里，何老大正盯着东边的山路的情况，等新京人的队伍消失在山路尽头，他吆喝一声，“兄弟们，出来干活。”草丛里陆续出来十余壮汉。
　　何老大扫视了一圈，瘪了瘪嘴，朝着旁边草丛踹一脚，“九龙儿，又睡着了嘛？快把袋子给大伙分下去！”
　　杂草丛里蹦出个头顶编草环的小脑袋，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声音倒是洪亮，“来了，来了！”
　　九龙儿利落的解下绑在身上的袋子，扔给何老大一个，又把剩下的发给草丛里的几人。
　　大伙一起冲进村子，在这废墟里做最后的捡漏。
　　九龙儿想到两种动物，秃鹫和乌鸦。
　　新京人是秃鹫，他们是乌鸦。
　　何老大刚才再半山腰已经对村子分布有了整体的把握，他用一根树杈在地上画个圈，“看见没，这个圈就是我们现在站的位置。”
　　看到众人点头后，又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大家分成三组，一组从村东头，一组从村西头，我，九龙儿和石头从村北头开始，这样之字形仔细搜索，袋子装满后，最后咱们在这集合。”
　　他环顾一下，看见旁边的石磨，用树枝敲了敲磨盘，“看见没，就这！”
　　几人分头行动，九龙儿跟着何老大和石头朝着村子的最北头走去，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味。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村子里的人应该是死光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村里一只鸡一只鸭都没剩下。
　　九龙儿夹在何老大和石头中间，他们从村最北头开始，第一家的大门是虚掩的，何老大上前踹开门，老木门尖锐的“吱呀”声，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房屋的主人是一个白发老人，尸体半搭在压水井沿上，上半身垂进井里，身下是一滩血迹。
　　小院里一共两个房间，正屋房间被褥上已经都是血迹，床头柜上还有一套叠放的整整齐齐颜色艳丽的寿衣，老人家生前应该也是个体面人，活着穷苦，想着死后可以穿着体面点走。
　　何老大直奔屋内西北角地窖，这一带村里的地窖位置都挖的差不多。新京人不了解情况，除非有汉奸提示，不然是找不到的。
　　何老大在地窖里找到了一些土豆。
　　石头翻箱倒柜找到了几件破补丁衣服，一双看起来还可以穿的鞋子，塞麻袋里。
　　九龙儿在窗台上找到了一个烧尽油的煤油灯，还有一个蒙灰的竹蜻蜓。
　　他把那寿衣拿出来盖老人身上，何老大招呼他赶紧取下一家了，他赶紧跟上去。
　　这次确实是最没有太多收获的一次捡漏，一排房子走下来，除了地窖里的土豆地瓜萝卜，带补丁的衣服，被褥，破罐子，破碗，破瓶子，几个罐罐不知道装的盐还还是糖。
　　搜索第二排的时候，九龙儿在一家发现了一摞书，还有本带插图的《东厢记》，他朝着何老大和石头挥着手里的泛黄的书，“哈！快看！”
　　何老大还以为什么发现，看一眼又继续忙活翻找东西，“啥书？”
　　“西厢记。“九龙儿第一次见有这么多插图的书，好不新颖，他粗略的从头到位翻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收到自己胸前褡裢里。
　　石头说，“小时候俺娘带俺去看过这戏，记得是写一个小姐跟书生冲破重重阻碍，最后在一起的故事。”
　　何老大上下仔细打量着手里的一个铝制盆，确定除了磕碰的凹陷，没有漏洞之类，扔进袋子，“九龙儿，当初给你找先生，让你识字学医是没错的。但是这种故事，你还是少看好。”
　　“这种故事是什么故事？”九龙儿不解。
　　何老大停下手里的活，努力的组织着话术，“就是太理想化的故事…你哥没文化不会说，这样的世界里想太多好的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变疯的…这末说吧，你可以看，但不要信。”
　　九龙儿似懂非懂，还是把书揣进自己兜里。
　　搜索完第二排房子，何老大和石头二身上的袋子都有八九分满。九龙儿俩胳膊费力的吊着一个布包，走在俩人后面，包袱里是厚厚一摞书，何老大让把他明天再来拿他都不愿意，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宝贝儿都放到自己的枣木书架上。
　　尽管才是傍晚，九龙儿想起故事里的鬼怪，已经觉得身后已经有众多幽怨的眼睛在盯着他。他不由得步幅加快，几乎贴在了何老大的腿上。
　　何老大扫一眼两边破败坍塌的院墙和院子里的实体，脚下一个石头绊了个趔趄，九龙儿本身被书压得摇摇晃晃，撞到何老大的腿上被弹倒在地上。
　　何老大回头看摔地上的九龙儿，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何九龙，你那点胆啊，干脆抱着我的大腿走得了。“
　　石头在旁边嗤嗤笑道，“咱们九龙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再过几年，估计有多远躲你多远。”
　　被嘲笑的九龙儿确保自己夹在何老大和石头中间的前提下，跟何老大拉开一定距离，不服气地嘟囔着，“谁是小孩了，下个月我都过13岁的生辰了。”
　　搜完第三排，何老大和石头身上的袋子已经快满了。
　　何老大指着第三排最后一家，“搜完这一家，咱们先去村口石磨集合，明天一早多带点人再来。”
　　石头抻了抻身上的麻袋，“虽然这次没有啥荤腥，素口粮还挺多。”
　　“嗯，毕竟是个三百户的大村，咱们得抓紧，抢在黄胡子他们之前把能用的东西都拿走。”何老大走进最后一家大门，这家院门屋门都是大开的。
　　何老大进正屋没一会，屋里传来干呕声，他朝着院子里的九龙儿喊，“龙，你在外面等我们会。”
　　一般里面场景非常惨烈的时候，大哥就会尽量让九龙儿避开。
　　九龙儿就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的石板桌旁，摸索那个桌面上上刻着的棋盘，曾经经常有两个人在这下象棋吧，棋盘的光滑程度上看，使用率挺高的。
　　刻字的应该是个巧匠，楚河汉界四个字俊逸利落，九龙儿顺着字的凹陷在那一遍遍地用手描着玩。
　　“哎吆，卧槽！”屋里传来一声由于惊吓发出的咒骂声。
　　是哥的声音！九龙儿顾不上别的，几步冲进屋去。
　　只见何老大在地窖里拖，石头在地窖外拽，地窖里竟然有人！
　　确定哥没事后，九龙儿才注意到旁边有两具死尸，确切地说是三具。
　　他只觉得立毛肌瞬间收紧，头皮一阵发麻，九龙儿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一位肚子被划开的孕妇，脐带连接着没成型的婴儿已经漏到肚子外面。女人左手紧紧抓着身边的男人的右手，男人身中数箭，喉咙被刺穿，身上满是剑伤。左手则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剑。
　　地上的土都被血泡的有些软粘泥泞…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加上这场景，九龙儿愣是没压住胃里的翻涌，“哇——“的吐了一地。
　　“我他妈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何老大捂住九龙儿的眼睛，拎起他就往屋外走。
　　石头把那个小男孩拖院子里，三个人坐石板桌旁的凳子上缓口气。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借着微弱的天光，依稀可以看到，男孩脸色苍白，两双手沾满血，他的胸脯已经看不出有什么起伏。
　　“我以为地窖里什么宝贝，盖了好几层蒲草，还压个大床板，结果是一个憋死的娃。”何老大看着九龙儿吓得有些涣散的眼神，在他眼前摆摆手，”龙儿没事吧！“
　　九龙儿摇摇头，慢慢回过神来，砸吧着刚吐完有点发苦的嘴，“没事。”
　　“那地窖里还有不少土豆，还装吗，老大？“石头问。
　　何老大看着鼓鼓囊囊的袋子，“等明天再来吧。“
　　“哥，他手指头刚才动了，哥！“九龙儿指着地上的孩子叫了起来。
　　为了确定刚才不是眼花，他上前轻压男孩的颈动脉处，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哥，还跳呢，他还没死！”
　　何老大皱着眉头说，“看这个样，带回去也不一定能活了。再说了寨子里本身粮食都不够了，还要多一张嘴吗？“
　　“哥，试试吧，说不定能活呢，我让他吃我那份粮！“九龙儿央求道。
　　“不行！”和老大语气坚决。
　　“哥，哥，我求你了。”九龙儿摇着何老大胳膊，他知道哥吃软不吃硬，“对了，哥，下个月是我生日，当我生日礼物了，把他救活了，好让他伺候我。之前你不是还说管我不周到吗？好不好，哥，哥，你最疼我了，对吧！”
　　“你这一套套的，他要是死了，我还送你个死人当礼物不成。“九龙儿一听何老大说这话就是有戏了，就要把人往身上背。
　　何老大原名何大龙，排名和老大，自己改名何耀祖。
　　九龙儿大名何九龙，在家排名老九，何老大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永远放不下的软肋。
　　何老大把他拎一边，“你给我起来！“一肩膀是袋子，袋子上又加一男孩，气鼓鼓的走出门去。
　　九龙儿在后面耸着肩跟石头挤眉弄眼捂嘴笑。
　　“你俩再在后面墨迹，今晚就在这睡得了！“何老大迈着大步走着。
　　石头儿跟九龙儿紧跑几步跟上，“来了，来了。“
　　何老大是寨里最高大魁梧的男人，皮肤经过阳光的浸染，已漂成熟麦色。二十岁出头年纪，一米八的个子，年轻气盛，肩上的重物不曾让他的腰塌下半分。
　　九龙儿用手比量着自己刚到哥胳膊肘子的身高，问他，“哥，我什么时候能长你这莫高。”
　　何老大扭头看一眼九龙儿，“不用几年功夫，你肯定会超过我，这两年你跟竹子拔节似的，长得格外的快。”
　　“哥，等几年，我比你高到时候要当你哥。”九龙儿咧嘴道
　　何老大转九龙儿身后，朝着那屁股就是一脚，踹了九龙儿一个趔趄，“还反了你了，何九龙，就算你长八百米，也是我弟！”
　　“哎吆哎吆，疼，疼！”九龙儿疼的龇牙咧嘴，腾出一只手揉揉屁股，“我意思，等我长高了就可以换我来护着你了！”
　　何老大看九龙儿狼狈样，“切”一声，“就你这不经踢的样，还是先给我好好长大吧！”
　　回去路上天色已晚，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亮的惨白，月光像白纱幔一样覆在死寂沉沉的村庄上。
　　九龙儿想起办丧事的时候挂着的白色幔帐，背后不由得升起一片凉意。
　　他抬头看一眼哥哥背上生死未卜的男孩，加快脚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