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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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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叶一路被带到医院,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不喜欢这儿,带她来的人很快全涌向一间屋子,夏叶站在原地,以她自己为圆心,马上退成一块孤岛,医院大厅里来往走动的人像袭来退去的潮水,她直直站着,直到有人不耐烦推开她,“让开!”
夏叶差点跌倒,那人无暇顾及,护送着后面担架急匆匆赶向电梯。
有人握住她的手,夏叶回头一看,是妈妈,满脸焦急地看着她,眼中含泪。叶萍接到消息后马上赶到医院,看到女儿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还差点被人撞到,叶萍心急加上悲痛,一下子哭出来,“夏叶啊,夏叶!”
夏叶怔怔的,她不知道妈妈在哭什么,张张嘴,说出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妈,费一呢?”
叶萍戛然而止,眼泪和悲容可笑地定格在她保养还算得当的脸上,夏叶又问,“妈,费一呢?今天不是订婚吗,我打他手机,这样,”她伸出右手,手机一直在手心里攥着,已有些汗湿,“我这样,”她按下键,138********,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夏叶突然烦躁起来,冲妈妈大吼,“为什么接不通啊?妈!费一呢!”
叶萍突然意识到女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她忙双手抱住女儿,夏叶的自闭症不是很重,但和其他患者一样,一向安静的她会突然暴躁,发脾气不管不顾,叶萍将她搂到怀里,“嘘,嘘,”地边哄边抚摸她头发,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
很快,带夏叶来的人从急诊室里出来,看到他们,妹妹费嘉忽然冲上来哭喊道,“都是你,我哥要不是去给你买艾叶,他也不会死!是你害死了我哥!”
艾叶……
初春的午后,安静,悠闲,淅淅沥沥的小雨沙沙宛若细语心事,怎么也说不完。八岁的女孩认真地在宽大台面上操作,面前是揉好的一团团小面团,十二岁的男孩子比她高出好些,“夏叶,”他说,掌心摊开,上面是一从碧绿鲜嫩的青叶。
女孩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停下动作。
“这是艾叶,……”还没说完,女孩粉团团的小脸已经就着他手掌贴下去,轻轻嗅着,“能吃么?”她问,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单纯执着,他喜欢那双眼。
“当然可以,”男孩将它们摊在案板上,“给它们选一个好搭档吧,夏叶。”
女孩拿起一片青草叶子,把它放在嘴里,苦涩微辛的味道弥漫开来,她脸儿皱起,男孩对着她笑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一个雨天。
“都是你,呜呜……非要做什么艾叶糕,都是你害死我哥……”费嘉的声音很大,几乎所有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了,叶萍护住女儿,手下意识地想遮挡住她的耳朵,费嘉的父亲终于从急诊室里出来,他身后还有一群人,几名高大男子簇拥着一人往这边走来。
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众人簇拥的男人身上。他很高,苍白,苍白到脸上一片萧枯的景色,宽广的额角,眼睛黑而黯倦,下巴方正,两腮微微陷落,他仿佛已多年未见过阳光,又好比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黑色生物,一只吸血鬼。
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有些屏息,奇怪的是他肤色那样苍白,给人的感觉却是黑色,沉沉压过来、透不上气的暗黑色系。
但夏叶却只看到费正义,费一的父亲,另一个她熟悉的人。
她挣脱母亲的怀抱走上去,“叔,费一呢?”
一名男子认出她,走过来道,“夏小姐,於先生对下午的料理很满意,走得匆忙,忘了告诉您一声谢谢。”
夏叶看看他,白痴一样的,又转回去问费正义,“叔,费一呢?!”
费嘉和叶萍都跑过来,叶萍重新将夏叶揽到身边,费嘉哭抱住父亲,“我哥他死了,死了!”指着男子身后的於远方,“就是他的未婚妻自杀,开车从高架上摔下来,害死了我哥哥!”
叶萍惊呆了,“是这样吗,老费?”费正义长叹一声,老泪潸潸落下。
那男子又道,“对您家庭的不幸,於先生深表同情,我们会负责全部的善后费用,以及还有必要的补偿。”
“补偿!”叶萍也被激怒了,被对方中正平和的声音,被对方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你们拿什么补偿?这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啊,他有爹有妈有亲人,难道你们只会说一些这样伤人心的话吗?”
亲属们的情绪很快调动起来,夏叶在人群堆里被推来推去,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刚刚费嘉冲她喊的——
我哥哥死了,死了!
在夏叶发愣的时候,除了她,还有一个人身处事外,只不过他是冷眼旁观。
於远方从急诊室里出来首先看到了夏叶,这个女孩不出色,但很好认,她站在那里脸上像是孤独一辈子了的神情,和下午做菜时的投入认真极不相同,但有异曲同工,於远方想到那道“早春三清”,舍侧居然泛起一丝甜鲜,他想她一定是寂寞的。
但这感触只在他脑中过去一秒,很快亲属们吵闹起来,於远方感到熟悉的无味和倦怠,很快离开。
什么叫死了?
夏叶和母亲回到家中,费嘉震惊于她从开始到现在没有流一滴眼泪,看她的眼光好像是看一头怪物,“天啊,”她满脸的不相信,“我哥对你这么好,你为他哭一下都不会吗?”
“胡说什么,”叶萍抓紧女儿的手,它们冰凉冰凉的,“她只是吓坏了。”
回到家,打开灯,叶萍身心俱疲,平日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填满她脸上的纹路,使它们看起来比平时深刻百倍,“夏叶,你今天要和妈妈睡吗?”
夏叶摇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叶萍担忧地看着她背影,但她实在也很累了,安慰自己说,算了,明天就会好的,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什么叫死了?夏叶坐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她想到费一早上送她去餐厅时,“你要什么礼物?”
“嗳?”她当时在思索一道新菜,如果用海藻把海胆包裹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费一习惯了她的慢反应,凑过来直视她认真到呆的眼睛,直到那双瞳仁开始对他的脸聚焦,“大天才,今天我们订婚,你想要什么礼物?”
夏叶认真想了想,“做艾叶糕吧。”
“哦?”费一很开心,“你做给我吃吗?不要我送你礼物?”
夏叶眨眨眼,“我们订婚,你买我做,给我们的礼物。”
费一笑了,他的女孩,就是这么不一样,他忍不住亲吻她薄嫩的嘴唇,低低地问,“为什么要做这个?”
夏叶微红了脸,眼睛柔亮起来,像初春的第一抹暖阳。
艾叶,爱叶。他的女孩,谁说她除了做菜什么都不知道呢?夏叶,她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