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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相依 ...


  •   第十八章 相依

      宣州地处祁玉山西南端,是连接北疆与中原的要塞边镇。若是赤甲军哪一日真的调转枪戟,亦是首当其冲的的第一道屏障。至少,京中权贵这些年都是此般顾忌的。奈何,林家数代扎根军中,积威人脉遍布大丰朝各地驻军,想要拎出几个完全瓜葛不上且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将领,属实困难。

      况且,寻到人,派往驻扎,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被同化被收买,真替他们累得慌。

      于是,这些年宣州驻军换防频繁。真正养尊处优的实权子弟不爱来,意图走捷径的跳梁小丑层出不穷,各个派系安插的眼线互相倾轧,好不热闹。

      过了宣州,几道关防要地隶属都督府至卫所都该收到了北疆主帅奉召入京的消息,林北安将那道所谓“口谕”翻到了明面上,但凡长脑子的人都能读懂。虽说人心难测,不管是昔日同僚或是墙头草,林家兄弟如若真的打出“清君侧”的反旗,是否会有坚定追随者,不到最后关头,无从揣测。但至少,兔死狐悲的担忧笼罩,当下情形,在辖属之地保其平安,该是共识。

      所以,宣州是一道坎,过了,对方再要下手,便得在谢家老巢。

      一路上,林北驰在脑海中将进京路线反复推敲。之前,林北安计划携五万大军班师,过的是明路,自不必顾虑。一朝惊变,余他孤身,刀山火海亦得闯。

      京中情形不明,不管那个所谓“吉时”的说法有多荒谬,但抗旨不遵的刀悬在头顶上,耽误不得,他不能用林府阖家亲眷的性命冒险。

      但林北驰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动身之前,他至少要想办法知晓北疆境况,还有,山中护他一路的究竟为何人。

      欲林家绝后者不必猜,但欲活你者,代价未必付得起。

      是以,在这第一道坎上,林北驰打算佯装不敌,绊上一跤,生死瞬间,逼其现身。

      然而,功亏一篑,竟被这不自量力的呆子破坏了。

      “不去管他好了”,理智的取舍只在脑海中一闪便被冲动撕了个粉碎。林北驰遗憾收势,仓促回身,一手把被定了身的小宋大人捞到身后,另一只手中匕首将偷袭的银鞭震开来去。同时,口中一声长啸未落,蹲守山上的狼群应和着急奔而下。瞬间,形势陡转,合围的杀手变成被围剿的羔羊。

      林北驰拖着宋昱从灰羽撕开的缝隙后撤,随即松手将人晾到一边,镇定观战。他一人游刃有余,破绽佯败,分寸皆在掌握中。但横插一个弄巧成拙的累赘,恶鬼环伺,多半便保不住了。他虽于取舍间无犹疑,但终究功败垂成,堵得慌。

      直至群狼将刺客撕咬得狼狈逃窜,几个慌不择路者被其手刃,心里这口闷气方才疏散开去大半。

      林北驰何尝不知,宋昱早至,也是见他遇险,情急之下一番好意。他懊丧地叹了口气,收敛情绪,转身无奈道:“你怎么来了?”

      宋昱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面无表情,但那秋水一般潋滟的眸子蒙着一层灰败之气。

      我也没说什么吧,林北驰自我反省,态度又软下三分,“我的意思是,跟着我危险……那个,我也不是故意要不辞而别的……”适才明明觉得自己在理,可越说越心虚,尤其是当之前对他一贯和蔼包容的这个人,居然始终不开口,林北驰心里莫名地有点儿不欲承认的慌乱作祟。

      宋昱艰难地撑出一抹苦笑,还不待说点儿什么,下一瞬,毫无预兆地,双眸闭阖,整个人软倒下来。

      “欸!”林北驰疾冲过去,将人接到怀里。“宋昱,宋昱,你受伤了?伤哪了?”

      林北驰顾不上礼数,席地而坐,让宋昱靠在怀里。他伸手上下摸索检视一番,未发觉外伤。脉息虽微弱,但也不似受了内伤的脉象。可转瞬之间,宋昱的呼吸、心跳几不可察,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双唇青紫,牙关打着颤,确凿忍受着极度苦痛。

      林北驰不自觉地将双臂收紧,压下心头忧惧,柔声道:“宋昱,你听得到吗?哪里不适,我该怎么做?”

      眼皮千斤重,宋昱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这种从心尖蔓延至五脏六腑的绞痛,足以将人由内至外撕成碎片。痼疾多年未犯,他竟忘了,在这个年岁,尚未找到痊愈之法,他需每隔三月服药,方可遏制。

      宋昱啊宋昱,你可真是不长脑子。两世多余,徒增负担。

      他凝聚全身精气至指尖,轻轻扯了扯林北驰衣袖。后者赶忙俯身,凑至唇边。

      “无,无,妨……”宋昱断断续续,含着气音安慰道:“心悸之症,,缓,缓,便好。你……不必……管我……该是死,死……死不了……”

      林北驰如遭针刺,心尖密密麻麻地锐痛。他嘴硬道:“闭嘴,歇着,这回绝不扔下你了,行不行?身上带了药吗?”

      宋昱艰难地摇头,“未,气,你……先走,我,真的,缓,缓,便好……我可以……”

      骗鬼呢?这幅样子,别说扔在荒山野岭,便是御医圣手环绕,也好似留不住的架势。林北驰将人稳稳地背了起来,意外的,少年的身体竟如此轻而软。

      “别讲话了,留点力气,我带你进城找医馆。”林北驰双手揽着将人向上托了托,霸道地打断。

      宋昱如坠冰窖,剧痛伴着麻痹席卷全身,冷汗很快滴滴答答涔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不受控地坠入林北驰颈侧,蜿蜒而下。

      泛滥的痛苦裹着难堪,绝望排山倒海。他躯体无力挣扎,但理智仍在,此刻让林北驰扔下他,太难。宋昱安静地喘息片刻,攒了攒气力,退而求其次,坚持道:“医馆……无用……顽疾,难断……你,信,我……白,白……泄露,踪迹……不,不,不……划算。”

      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林北驰恨铁不成钢,又不忍心苛责,只管闷着头前行,不答话。

      “林,北,驰,”宋昱咬破了唇角,血腥气蔓延,“你,听,听到……没有?”

      林北驰压着几欲抓狂的情绪,“你不要再咬,我听到了。医馆无用,你身上又未带药,怎么办?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瞧着,什么也做不了?”

      “不会……做,不,了,”宋昱舌尖泛着苦涩,几不可闻道:“你与我,说,说……话,便,好…………短则,三,三,两日……长,长……则,四五,日,熬……过去,不,要,让我……睡,着……小,时候,每回……都是,这样,熬,的……我,母,亲,读……读书,给我听……”

      “好,好,你歇着,我说给你听。”林北驰心房塌了一块,有求必应,“可是我说些什么好?”

      “什么,都……好……”

      “好,我说,你听。我打小在京城长大,三年前到北疆。初来乍到,发现这里可真冷啊,初冬便大雪封门,比京都三九天尚要冷上几分。以前,顾宴总说要随我来瞧瞧,哦,对了,顾宴是平宁侯府的小侯爷,我大嫂家唯一的宝贝弟弟,我的跟班。等回京,我给你引荐。那小子典型的叶公好龙,我才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来北疆要做好生冻疮的准备,他便打了退堂鼓。不过,这里也有不逊色于江南的美景。大漠一望无际,星空璀璨,好似每一颗星斗伸手便能摘到。还有,最好的地方是,我在军营里可以放开手脚捣鼓兵器,不必受我娘的奚落。”

      林北驰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道:“在家里,无论我想到什么,总是落后她一步。在这里,没人指手画脚,我把战车的规模缩小,独马小车,装备铳箭,标配两人,一人亦可操。初次上阵,便冲散了蛮子的骑兵……”一讲到战事便打开话匣,林北驰突然反应过来,急忙确认,“宋昱,你在听吗?”

      “……嗯。”

      “我说的是不是太闷了,你别睡,我不讲这些了。你刚才提到你娘,他一定很疼你吧?不像我娘,怪我不是个姑娘家。想当初,怀着我的时候,据说有经验的嬷嬷都劝慰她,王妃这一胎八成能得个千金。结果,我一落地,把我娘气个仰倒。你呢,家中也有兄弟姐妹吧?”林北驰既怕累着宋昱,又担心他在背上睡过去,捡着不费神的话头问道。

      “我……”宋昱无言以对,他执拗地不想骗他,却也说不出实话。一波痛过一波的心悸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冷战。

      “你怎么了?疼吗?”林北驰感受得到。

      “……,……,是疼的啊。”宋昱埋下头去,冰冷的汗滴混入一抹滚烫,他极小声极小声地承认道。

      何止是疼,简直痛得他分不清今夕何夕,前世今生。

      上辈子,此般灭顶折磨在他十四岁得了高僧秘方之后,逐渐遗忘。后来,唯一一回复发,是在去往北疆前线的路上。

      彼时,他放在心尖上自以为的爱人——镇北王林北驰,换了他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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