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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暗涌 ...

  •   第十七章 暗涌

      深山溪涧,杳杳落落。

      林北驰枕着双臂,瞭望星空。清天如水,凝目一星。早年,大哥二哥早早随父亲戍边,母亲又是比男人还要粗犷跳脱的性子,往往捉弄他多于耐心教导。这漫天星斗,是三哥林北宁带他坐在屋顶上,一个个认全的。当然,代价是书房里翻出的春宫图硬赖在他头上,被他娘一顿胖揍,生生在榻上趴了半月有余。

      后来,三哥也走了……

      兄长、母亲、嫂侄、京城、北疆、三年前,如今……乱成一团麻的心绪纷至沓来,铺天盖地。大家都说,他是林家四兄弟中唯一一个性子随了母亲,大开大阖没心没肺的一个。其实,镇北王妃何曦身上大智若愚,洒脱至性的脾性,他根本继承得东施效颦。而母亲内里的敏锐智慧,化繁为简,他更是在离开之后,方才一点点后知后觉。

      母亲以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草莽身份,高攀王侯,虽无姬妾争宠,但骨肉亲眷分离。多年于京都腐朽败落而又步步惊心的锦绣堆里独撑,谈何容易。

      可打记事起,到离家前,林北驰从未听过母亲一句抱怨。她像一团火,永远温暖、炽热、火辣,且易燃易爆。

      “你们三个,长相长相随不上你爹,武艺也稀疏成这样,看我不揍死你们。”年年岁尾相聚,坐在父亲肩头看三个哥哥挨打挨骂,曾经是林北驰幼年最为酣畅淋漓的记忆。

      “娘,您偏心眼,小驰明明最稀松偷懒,”大哥二哥在母亲手下过不了十招乖乖认罚,只有三哥被追得满院子跑,仍敢狡辩,“仗着他长得随爹,您就舍不得打了?”

      “三哥胡说,娘亲每日都揍我好几回。”林北驰梗着脖子争辩,被站在林征身侧的少年翘着脚捂住嘴巴。“小驰莫要出声,他们三个从北疆给你带了稀罕礼物,还想不想要了?”金尊玉贵的先皇嫡幼子宋晖自幼长在镇北王身边,与林家四子情同手足。

      “小哥也给我带了礼物吗?”林北驰立即举一反三。

      “明知故问,哪一年少得了你的?”宋晖宠爱地刮他鼻尖。

      “那父王呢?”林北驰低头,被镇北王一把搂着屁股放下身来,“走,带小驰瞧瞧去。”

      林北驰兴高采烈地跟着二人快步离开,尚不忘回头朝他三哥做鬼脸。

      “你怎么好意思跟小四比,他年岁几何,你多大了?”王妃被气得火起,三步拿下林北宁,戒尺抽得噼啪作响,“你怎么不比小哥,同样的教导,文韬武艺,哪一点不落你一大截?”

      “谁说的,他打架打不过我。”林北宁死鸭子嘴硬。

      “打架?你是山野村夫还是街头泼皮?”王妃下手稳准狠,“有本事打架,对阵蛮子你输了几回?”

      “欸欸欸,娘,你轻点儿……”林北宁龇牙咧嘴,“谁输了,赤甲军百战百胜。”

      “你还敢说,哪一战不是小哥给你收拾烂摊子?以为山高水远,传不到我耳朵里来?”

      “哎呀,出人命了!娘,您就是偏心眼,我爹也是。林北驰和姓宋的小子才是你们亲生的,我们仨是捡来的。”

      “好,捡来的,我镇北王府就是捡来的猫狗也得给我通情理上规矩!”

      “救命啊!出人命啦!大哥,二哥,你俩有没有点兄弟义气?爹,小四,别走啊……”林北宁鬼哭狼嚎:“小哥救命,不,殿下,我喊你殿下行不?宋晖!宋见泽!你没良心,看我回北疆……哎哟哟,娘,我错了,不敢了行不行啊,饶命啊。”

      林北驰听得幸灾乐祸,脚步愈发轻快,连“父王”也不喊了,直接道:“爹,您答应的,我比前院那株月季高便送我攀月弩,记得吗?”

      “记得。”林征摸着小儿子脑袋,慈爱地应道。

      落后一步的少年却频频回头,步态踟蹰。素来在军中威严庄肃,极少笑模样的镇北王回头微笑道,“小哥莫要理他,回回求饶回回犯,就该让他多吃点苦头。谁敢保战场上,你每一回都来得及支援他?”

      “王爷言之有理。”宋晖轻轻叹了口气,极小声却笃定地对自己承诺道:“事在人为,来得及的。”

      往事如微风拂面,更衬得今朝凄风苦雨。若是大哥……林家便仅剩他一个了……陈年旧事,朝堂阴诡,往日不是他想不通理不顺,不过有山海一般强大的父兄挡在身前,轮不到他罢了。如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他辗转忐忑,却不曾胆怯惧怕。

      毕竟,父亲常说:“一身报国有万死,无悔矣。”人生而立命在于本心,不在周遭。

      转瞬之间,乌云压顶,极目而眺,无论如何也寻不到最亮的那一颗。

      身侧人呼吸渐趋平稳绵长,林北驰索性侧过身来,手杵着脑袋,放肆端详。

      这人……

      明明生着一双摇曳多情的桃花眼,偏偏被清冷出尘的气质压着,只可远观。貌似柔软可欺,实则坚如石韧胜丝,几番生死关头朴质勇敢到幼稚可爱。数日逃生,饥寒交迫历尽艰辛,亦无怨无忧,温和从容。

      一份与相貌年纪完全不符的厚重寂寥时刻萦绕周身,让人愈是看不懂愈是不自主地企图靠近。

      此刻,宋昱阖眸而眠,掩下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思深重,倒是显得舒缓许多。白日里溪水涤荡过的墨发如瀑,少年人凝脂般的肌肤透着柔粉色的光泽,睫毛不像顾宴塞给他的话本中美娇娥那般浓密栩翘,倒像他剑柄上的穗子,纤长而平顺,让人忍不住总是想摸一下。

      林北驰像个愣头青似的,思及此,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又蓦地缩回手。嗯,顺滑,就是好像有些烫手。

      他天马行空大言不惭地瞎嘟囔,“堂堂七尺少年,怎地比女儿家还要俊俏?不过,幸好不是女儿家,不然那么笨的法子降温,岂不是要负责到底?”林北驰颇没良心地哂笑,“真是个笨法子,亏他想得出来。”

      缘聚缘灭,终须一别。心怀叵测也好,林北驰当下更愿意相信不过是一段萍水相逢,随遇而安。只不过,再走下去,前路皆危途。停在这里,对谁都好。

      他果断起身,远走几步,寻了块光滑平坦的石头,挥手刻字一蹴而就。悄无声息地搬到熟睡的少年身旁,挥了挥手,转身大踏步潇洒而去。

      后会无期,各自珍重。

      这几日,他刻意在山中绕路,专挑拣地势开阔的谷地逗留,前后无遮无挡,无处藏匿。果然,跟踪者被他甩下了。倒也无关大局,下山必经之路合围即可,他又没可能在这山里待一辈子,总能等到。

      不过,至少宋昱当下置身之处尚算荫蔽。待他引蛇出洞,量来也无人再会找局外人麻烦。

      林北驰又绕了小半日,便不再迂回,循宣州方向最近的山路飞驰而下,不出所料,身后脚步声渐密。他心底冷笑:魑魅魍魉,还真当小爷怕了你们。在出山的路口埋伏,毫无悬念可言,他要引的蛇不是这帮白痴。

      有人一路跟随,保驾护航,他的人尚且不及,何人未卜先知,又目的何在,才是林北驰真正想要知晓的。

      距山口百米之遥,电光火石间,飞镖袖箭前后夹攻,如雨幕般袭来。林北驰猛地腾空,似大鹏展翅,拎起身后冲上来的第一个刺客,绕身而转,将四面八方的暗器收了个齐全。旋即,倒霉蛋被他横推出去,前方来人顿时砸倒一片。

      林北驰不急不躲,长身玉立,拓拓落落,不动如山地注视着渐渐合围而来的有素杀手。显然,与察哈湖畔偷袭的,并不是一路人。只是,同样沉默。

      猎人与猎物之间无需交流。

      北侧三人提刀而至,阴冷的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绵长而刺耳。林北驰逆势而上,一柄短匕从头杠到尾,刃与刃交锋,力与力碰撞,火花嘶鸣瞬间盖过周遭一切声响。三柄弯刀齐齐断裂,主人被震飞三丈。

      这是绝对强者的打法,战场上容不得投机取巧,策略术法不过枝杈,实打实的力量才是最稳妥可靠的根基。

      下黑手的买卖人与边疆浴血冲刷的战将,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黑压压的刺客如潮水般涌上来,暗杀是一门生意,要的是结果。

      林北驰俯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剑锋,顺势横扫,放倒身后偷袭者。来不及起身,前方流星锤追魂索命。林北驰就地滚开,所过之处,石崩地陷。

      武器不趁手,扬起的瞬间被西北方铁索缠住。撕扯腾挪间隙,背后现出破绽。林北驰破釜沉舟,只是一瞥,完全不顾忌,拼着挨一鞭之伤,顺着铁链收缩之势,匕首直插躲在树后的黑手。

      竭力屏息在高大的蒿草后隐藏半晌的宋昱终是绷不住,他跟只没头苍蝇似的飞奔苦寻大半日,遭遇此般场面却不敢冒头。他明白,作为被撇下的包袱,他无助益,徒增负担。

      可奔着林北驰后心而去的银鞭倒刺横生,在正午的烈焰下泛着精光,刺得他目眦欲裂,也刺穿了最后的理智。

      宋昱飞身侧扑,欲将林北驰的破绽罩与身下。

      激战中的小将军陡然回首,刹那间,意外、惊惧、不解与遗憾……万般滋味在那张英武清俊的容颜上汇成一把一言难尽的表情。

      “呆子!”林北驰怒喝道!

      宋昱猝然魇住,这个表情,上一世他曾见到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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