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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沉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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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沉舟
月沉半拖半抱着宋晟向乾清宫殿外走去,即至前殿正门,太子彻底苏醒,蓦地顿住脚步。
月沉斜睨了一晃,确认宋晟自个儿站得住,便果断将人推了出去。太子踉跄半步,方才稳住身形。他忍住习以为常的怒火,禁不住面上讪讪,心虚地试探道:“还气呢?”
储君明显低估了形势,他有预感,这一回的猜忌轻信该是将人伤得狠了,但横竖不过多哄上一哄,反正月沉从不曾真的计较于他。
月沉完全不搭理,径直向前走。
“等等,”宋晟抬步疾追,压着喘息别扭道,“你走慢些,等等我。”
出了乾清宫正门,月沉向墙头瞥去,尚与樊二缠斗在一处的暗卫还剩两人,颇不好对付。他蓦地转身,宋晟止步急刹,差点儿撞上。
月沉下意识后撤两步,维持着疏远的距离。
宋晟面色沉了下来,极为难看。
月沉恍若未见,伸手取出怀中手书,兀自递了过去。
宋晟接过,上下扫视一轮,本就难看的面色又铁青了三分。他回望后殿的方向,须臾,沉声道:“他要作甚?”
月沉冷酷地勾了勾唇角,竟浮现一丝笑意,直达眼底。他做了一个手刀抹脖子的姿势,确认了宋晟的猜测。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与他讲话?宋晟暂时纵他放肆,此刻无暇追究。
太子目光又回到手中纸张上,绷紧了下颌线咬牙道:“他这是意图等价交换?”天下大势进展到眼下,大丰千疮百孔的地面上再经不起大风大浪。若要平稳收场,大军必师出有名落地生根,而襄顺帝一案就此打住方才能够避免进一步伤筋动骨的动荡。
罪大恶极之人,唯有一死。可即便罪恶滔天,毕竟乃一朝天子。弑君之罪,需得有人硬抗。
月沉耸了耸肩,一副置身事外无可无不可的架势,不做回复。
宋晟饶是自知理亏,但也从未被此般晾着过。他压下心口窒闷,又再回首,几乎从齿缝中挤出,“杀亲者,天诛地灭。”
月沉下意识一闪身,挡在宋晟回返的必经之路上。太子横了他一眼,心下到底熨帖不少。他刻意将一丝得意拢起,心下暗忖,还不是担心我,看你装到几时?口不对心道:“不必拦着,孤还没蠢到送上门去。”莫说宋昱能否得逞,便是月沉排除万难将人带来置换与他,二人这份成全,宋晟自知辜负不起。至于其他,万事待兴,徒劳无用之举,不做也罢。
“不过……”太子正待趁热打铁将二人之间这道不尴不尬的坎儿迈过去,谁知月沉在确认他无意涉险之后,转身就走。
“你去何处?”宋晟急了,伸手一把抓空,月沉已蹿出几个身位,从外院往回向乾清宫后殿绕去。
宋晟气急败坏,渐渐有些压不住火,“月沉,你给我站住!”
月沉勉强停步,转身,不耐地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想了想,又用暗卫手势隐晦地交代,禁军统领在外等候,负责储君防卫。
还跟他比划上了?宋晟几乎被气笑了。往日里,虽说月沉让他惯得时有逾矩,但至多面上冷一些,或是消极迁怒些许,从不曾直接与他置气。这回就算他不该无端猜忌踩了圈套,可自己身为储君已然将姿态放低,还要他怎样?毕竟君臣有别,岂可恃宠而骄,就算使性子也要把握分寸。难道,还要他道歉认错不成?
“你回去作甚?”宋晟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神情肉也可见的难看。
月沉望他一眼,不欲作答。
宋晟最见不得月沉这幅不吭声的样子,哪怕是哭闹一番也好过此般冷脸。太子不由气结,他扬了扬手中纸张,威胁道:“没人能替孤决断,信不信我当未曾见过?”
月沉拧着眉心一脸无奈,当下很显然不是赌气的时候,宋晟也不会真的一意孤行拎不清楚。这两全其美与两败俱伤之间,岂会选错。这人就是在使性子,习惯了他的包容顺从,容不得丁点冷落。月沉脑中天人交战了一瞬,理智劝导他该让人早些适应,情感上又纠结,再迁就一回又何妨。
他觑了觑后殿,做了个放火的手势。
宋晟愕然,扯住再次转身欲走的月沉,确认道:“你要纵火?”
月沉点头,又指了指地下。宋晟略一沉吟,猛然领悟,“火药……”
前后串联,太子终于弄明白宋昱意欲何为。果然计出万全,滴水不漏。宋晟轻笑一声,旋即展开手中纸张,咬破指尖印了上去,怼到月沉手里。又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吩咐道:“去天牢带汪顺出来,你二人前往京郊替孤传旨。”
月沉不解,亦不接。
宋晟坚持,“月沉,你难不成还要违令不遵?”他戳了戳月沉额头,嗔道:“回头再跟你算账。”言罢,硬生生将物件一股脑塞到月沉怀里,吐出一口长气,叹道:“孤怎忍心坐享其成,若要天打雷劈,便与我那半路捡来的皇弟一起扛好了。”他抢在月沉反对之前保证道:“放心,火烧起来吾便撤,断不会作践尔等苦心。”
月沉与宋晟对视须臾,果断成全。即刻调转方向,未有片刻迟疑,倏然而去,徒留太子于原地怔然失神。
月沉直奔天牢,手持储君印信,提赦东厂督主汪顺。二人策马扬鞭,一刻不停地驰往京郊驻军营地。即至到达,汪顺高声道:“传太子手谕,赤甲军千里振旅平定四海,颐固河山,厥功懋焉。特隆褒奖,宣赤甲军主帅前来听旨。”
片刻之后,一行人疾步而来。当前一人率先跪地,“臣萧时,赤甲军主帅,叩领圣眷。”
月沉与汪顺面面相觑,汪公公惊疑开口,“萧将军,恕咱家无礼,赤甲军何时易主?”
萧将军挺直脊背,一脸憋屈,“一个时辰之前。”
“那,王爷现在何处?”
萧时与跪在身后的顾小侯爷对视一眼,双双摇头,实话实说道:“不知。”
乾清宫后院,随着一声震天巨响,夏公公袭向宋昱后心的利爪被横空一人飞身化解,与此同时,宋昱奔着襄顺帝而来的利刃寒光亦被躲了开去。
两两相对,皆惊忙。宋昱余光扫过去,如其所料。即便他并未想得太清晰其中关窍缘由,但他赌对了。前世襄顺帝的暴毙非全盘意外,这位神秘独行的国师的确在意他的性命。之前翻烂了的账本显示,襄顺帝趁每年除夕运送爆竹之际在宫中藏匿火药,数量不多不少,足够掩埋这一座乾清宫中所有藏污纳垢,又不至于失控。
一切皆在掌握,除了襄顺帝的身手,令他刮目相看。宋昱熟知自己本身的斤两,但他误以为,亲手解决襄顺帝绰绰有余。连环而来的爆炸声与热浪渐趋逼近,他毫无体面地追撵扑杀皆被襄顺帝宋晗避开。宋昱心急如焚,就算做足了事出万一的准备,他并不愿牵连无辜,且至千钧一发之际,心底那一丝求生念想不受控地疯长。重生一世,以同归于尽地方式终止罪恶抹杀动荡,值了。但一想到他对林北驰一字一句的哄骗承诺,心尖免不了锥凿斧削一般地剧痛。
火势沿着这一方院落中茂密的树丛蔓延开来,夹杂着间或的爆裂震颤。漫天的烟尘弥漫,眼前刺痛而模糊。宋昱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扼守在逃往前院的必经路口。襄顺帝隔着层层烟雾立在不远处,嘴角噙着冷笑,呛咳了几声,悠悠道:“不愧为朕的好儿子,心够狠。有你陪着,咱们父子黄泉路上不寂寥。”
谁要陪你?宋昱被浓烟呛得涕泪不止,堵心堵肺的气话咽在刺痛的喉咙中。
襄顺帝甚至尚有闲暇观摩高手对峙,夏公公与国师缠斗在一处,身形快得即便无有滚滚黑烟,亦难捕捉清楚。得他恩宠以来,国师曾有无数次机会取他性命而按兵不动,直到今日宋昱命悬一线方才按捺不住。襄顺帝按图索骥,醍醐灌顶。他扬声诛心道:“阁下便是霍惊雁那个贱妇青梅竹马的养兄吧?但凡绝色女子惯会骗人,她佯装衷情于你,不过为自己留条后路罢了。”见人无所回应,襄顺帝恶毒道:“她不会厚颜无耻地诓骗,这孩子乃你的血脉吧?”
国师望过来一眼。
襄顺帝嗤笑,“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看他心狠手辣的架势,尽得孤真传,岂会是他人的种?这样白痴的谰言,竟有人信?”
国师脚下乱了步子,被夏公公一掌击中侧肩。
“阁下不信,当面对质便好。你这自以为的便宜儿子就在眼前,不弄个水落石出,难道甘心死不瞑目。”
国师深深地望过来,隔着万丈浓烟,明明无法看清,却又异常明了。
“不要!”在宋昱喊不出声的惊呼中,国师以肉身硬扛下夏公公致命的利爪,顺势缠抱着滚入熊熊烈焰。转瞬之间,凄惨的呼叫消弭,一阵阵反胃的焦腥弥漫开来。
“不要。”宋昱茫然重复。
“嗖,嗖……”襄顺帝趁乱触动机关,四支箭羽从暗处绝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