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曼谷

26、第 26 章

　　哥哥断然是疯了。
　　他居然要带我出宫。
　　我在床榻上躺了这许久，纵然是闷得浑身都能长出菜来了，可是能下床走走也就够了，绝不至于到需要出宫散心的地步。他这个决定实在是突然，而且也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我头些年的时候，属于年少轻狂，时不时的就想着要出冷宫去看看，跟母妃说是没有希望的，只能暗地里求哥哥把我弄出去，我的要求很低，连皇宫都不要出，只是在冷宫四周转转就心满意足。结果哥哥否决的比母妃都坚定，叫我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从小把他当天，他叫我死心，我于是就迅速的死心了，年少的轻狂也跟着死了，彻底的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里过清闲日子。
　　反正，冷宫是最好的地方，在最好的地方待一辈子，我也没有什么不划算。
　　哥哥现在要带我出去，难不成是当年死在我身上的年少轻狂在他身上复活了？
　　我的呼声哥哥向来听不见，他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不是征求你同意。”
　　我赶忙夸奖他：“你可真体贴。”
　　哥哥正对着一个折子皱眉，没有回话。
　　我犹然不放心，就问：“你究竟是怎么了？”
　　“自己玩儿。我在忙着。”
　　他连头都不抬的打发我。
　　我于是前倾着身子，趴到书案上，抬眼看着他。过不了一会儿哥哥就不能忽视我了，说：“你究竟还有什么话要禀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陡然间做决定跟我出宫。”
　　“就是想带你出去。”
　　“为什么就是想？”
　　“没有为什么，你快自己玩儿。”
　　“我现今不喜欢自己玩儿了，你陪着我说一会儿话。”
　　“我听了一个月的废话，早已经听烦了。”
　　“你这是嫌我躺着的时候说话多。”
　　“是。”
　　“你怎么能嫌弃我？”
　　“你唠叨。”
　　“你还嫌我身上的什么毛病？”
　　“别引我跟你说话。”
　　我干脆把哥哥手里的折子夺过来，他没有防备，见折子已经到了我手里，皱了皱眉：“给我。“
　　我不理会他，认真的把折子放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哥哥反而不管了，任我自己看，可是这个写折子的人实在是一个很没有事做的人，他开篇扯了一大堆我不能懂的话，我看不下去，但是也不想把它给哥哥。
　　“你怎么还学会打搅我处理国家大事了？”哥哥问我。
　　“是你先嫌弃的我，你说我唠叨。”
　　“好，你不唠叨，把折子给我。”
　　既然他让了步，我也要显得知书达理一些，就把折子给他扔回去。哥哥接住了，但是并没有急着看，只望着我问：“你很想知道我带你出去的原因？”
　　我点点头。
　　其实我就是想跟他说一会儿话，刚才的事已经忘了。
　　“这阵子太平，而且春天也要过了，我想带你出去看看风光。”哥哥解释。
　　“我们两个去吗？”
　　“基本上是。”
　　“什么叫基本上是？”
　　“就是表面上是我们两个，实际上不止我们。”
　　“那我不高兴。”
　　“你怎么不高兴了？”
　　“倘若别人也要欣赏风光，他们要自己结伙，我们两个还是要单独一伙。”
　　哥哥笑着：“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这么想。”我不大满意。
　　“别人跟着是为了保护你的，我怕你丢了。”
　　“我才不会丢了。”
　　哥哥不置可否。
　　“有你在，难道我还会跟别人走了？”我质问他。
　　哥哥的眼神很亮，看着我：“我怕别人抢你。”
　　“抢我也不走，怎么样我都不走。”
　　“我们未央真是厉害。”
　　“那是自然的。”我高傲的扬着头，“我就是这样好。”
　　“不光我，连鸟都格外喜欢你——对了，最近怎么不见你唱歌引鸟了？”
　　我有些心虚，躺着的时候，如果哥哥出去了，婢女们也不在，我自己太闷了，就唱歌引鸟，结果因为我唱的次数太多了，鸟们可能实在太累，每次来的时候都很疲倦，只停一会儿就马上飞走，我一直担心着什么时候它们会干脆不来了。哥哥这样说，就是又提起了我的担心事。
　　我说：“我去竹林里喂鸟。”
　　如果喂了它们，它们应该就能原谅我前阵子弄得它们很劳累的事。我照例在膳房里抓了米，到竹林里喂它们。
　　我蹲在鸟中间，高兴的说：“我哥哥要跟我出去游玩了。”
　　我希望它们能懂得我哥哥的好。
　　它们对我的话没有表示，我想接着说哥哥的好处，可是——我们不是在说着路上结伙的事吗？哥哥还没有回答我，怎么我就跑到这里喂鸟了？
　　我又回到大殿里，哥哥已经闭眼坐着，他的折子可能是看完了。
　　我问：“我们刚才说的结伙的事，你同不同意我的说法？”
　　哥哥很无奈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去了竹林，回来就能忘了。”
　　“我跟你说的话，都忘不了。你到底是不是还要叫别人跟我们一起？”
　　哥哥没有答我的话，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很明亮的珠子来，它是青色的，通透又温润，我跑到哥哥身边，惊奇的说：“真好看！”
　　他把它给我。
　　我在哥哥身边坐下，一边看着珠子一边继续问：“你到底是不是还要叫别人跟我们一起？”
　　哥哥大声笑起来。
　　我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先是想办法把你引到竹林里去喂鸟，然后又拿出珠子来哄你，怎么你就是不能忘了？”哥哥拿过书案上的一个小玩意儿把玩着，“小小年纪的这么顽固。”
　　“你干脆的就是一个滑头。”我知道了他的阴谋，很生气。
　　哥哥只是笑，他反驳不了我的指控。
　　“既然你不喜欢，他们就绝对不会在你眼前出现的。”哥哥终于回答我了，“真拿你没办法。”
　　他当然拿我没办法，他根本就是我多年的手下败将。
　　“对了，杨副将怎么样了？”我突然记起这件事。
　　哥哥侧头看着我：“怎么又记起他来了？”
　　“我还记着好几个人呢，那时候在军营里认识的都能记着。”
　　“他还待在军营里。别的人也都很好。”
　　我想了一会儿，低声问哥哥：“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自私？”
　　“嗯？”
　　我对哥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说出来：“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当初跑回去找你的时候，我在战场上翻尸体，找了很久之后才找到一个活着的，可是我只是问他你和夏夜尽去哪里了，并没有救他。现在我们回来之后，我见你好好的，就不管别人了，死了那么多人，我也没有很伤心过。我这不是自私吗？”
　　哥哥看了我一会儿，才回答我：“当然不是。”
　　我于是释然了，哥哥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我心里好受了很多，就跟哥哥说别的事：“我还想吃那种果子，那种紫色的。”
　　“不许吃了。”哥哥不看我了，笃定的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这个人就是一会儿很好一会儿很不好的，我喜欢吃的东西你从来不叫我多吃。”
　　他不出声。
　　“你过一会儿还要出去吗？”
　　“嗯。”
　　我不出声了。都打完仗了，他总还是忙。
　　“未央。”
　　“嗯。”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做皇子？”
　　“那是自然，谁会喜欢自己的哥哥做皇子的。”
　　哥哥轻轻笑了一声。
　　“你下辈子千万不要再这样了，我就只对你的出身很不满意，如果不能不是皇子，一定就是最完好的人了。”我嘱咐他。
　　“现在我还不是最完好的人？”他挑挑眉。
　　“现在也是。但是你还能更好一些，反正下辈子你不要叫我再看到你这样累。”
　　“你怎么知道你下辈子能遇见我？”
　　“一辈子太短了，下辈子还得相遇。”我跟他解释。
　　哥哥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倒也是。”
　　我把哥哥袍子上的佩玉摘下来，戴在我自己的衣带上，觉得很美。
　　“要是那时候遇见，你还要做我妹妹？”
　　“嗯。”
　　“你不厌倦？”
　　“不。”
　　哥哥静了一会儿，我抬头见他的样子，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事。
　　我赶忙说：“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去做傻事。”
　　他还皱着眉看着我。
　　“你要是到了下辈子不肯做我哥哥了，我可会很生气的。”我威胁他。
　　“怎么？”他笑的有些冷。
　　“我们现在就是最近的，你不做我哥哥，不就离我远了？难道你物色好别人做你的新妹妹了？”我有些委屈的质问他。
　　没想到一辈子还没有过完，他就已经想着在下辈子换人了。
　　“我们最近吗？”哥哥很严肃的问我。
　　我抬手抓住哥哥的手臂，靠近了他一些：“你看，我身边只有你，你身边也只有我，难道我们不是最近的？”
　　他低头看了看我抓着他的手，淡淡的笑着说：“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