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一个人流浪》一瓦

4、04.野风

　　这一天颠簸下来感觉我的肠子脏器都错位了。停车后，站在地上的两脚软绵绵的。
　　小西说明天进海螺沟，路极其难走。“要不，”他顿了顿，“咱们在这儿多做一天休整吧。附近有个村子很不错，明天做为短线转转看。”
　　我按住胸口，勉强微笑。“谢谢。”
　　他耸耸肩，示意没什么。拎行李的时候小西顺便把我的也解决了。
　　这里民宿条件已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用顶多称的上不冷的水小心洗过头发，站在木质走廊上，发现楼下聚了一堆人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小西也凑在跟前瞧着什么。
　　“看什么呢？”我问。
　　小西回头看我。“不知道，说是猫头鹰，我还没看见。”
　　猫头鹰？我有点儿小激动，长这么大除了电视和书本上的，我还没见过活猫头鹰呢。“真的？我也看。”说完，我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去。
　　跑到跟前就见所有人发出‘切’的声音，散开了去。
　　“怎么了？猫头鹰怎么了？”我凑过去，朝地上黑乎乎一团偶尔抽动的东西定睛一看，也长长的‘切’了一声。“这不是蝙蝠吗？谁说是猫头鹰来着的。”真囧，囧的我一脸黑线。
　　“就她说的。”一脸颊黑红的藏民指着我对面站着的女孩说。
　　“对不住大家，我女朋友第一次见到蝙蝠激动了点。”女孩的男朋友笑着替女孩解释。
　　我嘿嘿一笑。“没事，反正我也没见过蝙蝠。这东西跟猫头鹰长的还真有点像。”

　　晚饭时这对情侣问我们想不想拼桌，这样大家能吃到更多的菜。
　　“好啊。”小西点头答应。
　　席间他们问我和小西从哪里来的。听得小西回答之后那男的顺嘴问：“路上碰到过一个叫郑好的女孩吗？那女孩跟你们一个城市，出行时间也接近。”
　　我正在啃鸡翅膀，搞了满嘴的油。小西摇摇头，“没有。”
　　“哦。”对方吱了一声，解释说：“常混的驴友论坛上有个寻人启事，拜托四面八方的朋友帮忙找这个女孩。”
　　把蝙蝠认作猫头鹰的女孩嘻嘻笑起来。“帖子上说能提供有效线索的人酬金丰厚呢。听说是她男朋友找她，真浪漫，令人羡慕。”
　　她男友嘴一撇。“有什么好羡慕的。就你，蝙蝠和猫头鹰都分不清楚，我还愿意把你带在身边，且偷笑吧。”
　　“哼。”
　　“你哼什么……”
　　这对情侣吃饱了没事斗起嘴来。我听着头晕，擦擦嘴对小西说：“回去睡了。”
　　他喊住我：“皮皮，明天可以多睡一会儿。”

　　小西手里有个手册，很全知似的。
　　吃完午饭，小西研究了那个手册，又在GPS上设定了什么。
　　折腾半天后，他说：“走吧，现在该是青稞最油绿的时候。”小西下意识摸摸相机快门，做好了随时捕捉美景的准备。
　　我想了想，只带了个素描本。跟大自然相比，我更喜欢画人物。每个人的骨骼、面目都不尽相同，甚至发丝生长的方向。这是我的流浪之旅，又不是创作之旅。没必要搞到那么累。
　　到达那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并不费力。从我们住的地方翻过两个坡度不大的山头就到了。
　　虽是中午，雾却没有在这个盆地上方消散。从山坡上远眺，下面白蒙蒙的什么都没有。不一会儿一阵凉风吹来，迷雾扯了个口子。村落就这么跳入我们眼中。
　　我耳边顿时传来‘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让小西咔嚓吧，我自走我的。
　　村子里崩空式藏族民居紧倚着错落在路的尽头。小西说的没错，青稞正是油绿时。路旁有个月牙状水塘。这村子就是蓝色的水绿色的田白色的房组合而成。干净的让人心生不出一丝杂念。
　　章豫东的脸从昨天夜里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至此，才算消失不见。
　　管他！流浪中的我是皮皮，不是郑好。
　　他要郑好的一辈子，皮皮只求自在的几个月而已。

　　这村子刚才还如烟雨江南般雾蒙蒙，不一会儿便清朗起来。高原的太阳真不是盖的，刺的我浑身热辣辣。得，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吧。
　　坐在塘边伸手一探，呵，真凉。倚着树干斜望村落身后的山谷，还真体会到了点悠然见南山的世外之感。近处河滩上堆了几堆大小不一的玛尼堆，我看上面的字符花纹实在有趣，拿出素描本依样画起葫芦来。
　　正画着，就听见喀嚓声细碎传来。
　　我扭转头，很严肃的说：“小西，我讨厌成为别人拍摄的对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那台牛逼烘烘的相机从小西脸上缓缓落下，他故作无辜状。“谁让你总是出现在我想取的景里。”
　　“我？那你可以跟我说一声，给你挪地儿就是了。”我夸张的指指自己，“拜托，有我在取景框里你难道不觉得画面很不和谐吗？”
　　对自己的长相，我一向自信心不强。这主要是被章豫东那妖人严重打击的结果。从小到大跟他混在一起，人们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夸赞的语言都集中在他身上。我们鲜少合影，唯有的那几张也都是章豫东光芒四射衣冠楚楚，而我总是头发乱蓬衣衫狼狈到像个小乞丐。所以，那厮总说他愿意跟我在一起根本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都说小时候的阴影会影响人的一生。所以，我在镜头面前超级不自在不自信。
　　听了我的话，小西竟说：“不会，你很好看。”
　　我低头看自己一身的草屑，再看自己乱七八糟的背带裤，再摸摸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下定结论：小西童鞋因为这一路只对着我一个女的，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审美观。
　　不过我到底是个女孩，心底的那份虚荣迅速抬起头来。“真的？”
　　“当然。你不相信我的专业眼光？”
　　“呵呵，相信相信。谢谢你。”
　　“再给你拍几张？”
　　“好啊。”我站起身，想象着模特摆的POSE搔首弄姿起来。
　　“皮皮！”小西一副想吐的表情。
　　“怎么？不是你说我好看嘛。”
　　“当我没说过。”他收起相机很酷的转身朝村落走去。
　　我特偷着乐。做了个标准的郑好式夸张动作：一只脚的脚底板反复摩擦地面，就像狗狗嘘嘘后用后爪扒土那样子。
　　很快我就乐不起来了。
　　河边湿滑，我这么一得意整个人跌进塘水中。那个冷啊，那个刺骨啊，别提多难受了。
　　爬上岸，小西的登山鞋怒气冲冲的出现在我眼前。抬头看去，就见一镀着金边的高大身影朝我整个覆盖下来。

　　小西很生气。满腔的怒气都发泄到砍案板上。他在切姜片，为我。
　　我这个始作俑者裹着说不出什么味道的被子围着柴火堆想：那案板会有多脏啊，估计从使用之日开始就没有洗过吧，更没有生熟分开过吧。我却要喝在那里切片后熬成的姜汤？虽然它是由怒火冲天美丽非凡的小西亲手制造。
　　再一转头看看我旁边光着上身站在半人高的木桶前用力挤压牛奶榨出酥油的藏族老大爷。崇拜！这年纪，居然还是一身腱子肉！而且人家是上半身不着寸缕，毫不惧冷。比我裹着被子烤着火的病歪歪样子强到不知哪里了。这身体素质真是没的说。
　　“阿嚏！”我正胡思乱想，鼻涕就来凑热闹了。
　　藏族老大爷顺手掰一块酥油递给我。他不太会说普通话，只会热情的示意我不要客气，尝尝看。
　　我看见他的手纹里都是黑黑的渍迹，赶紧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酥油茶炖姜片好了，小西给我盛了满满一碗。“全部喝掉，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车上有药。”
　　我可以拒绝长了一身腱子肉的藏族老大爷，但此时此刻绝不可能拒绝很生气的小西。
　　待我喝完酥油茶炖姜片，小西对这家藏民一再感谢，又留下些钱，这才背着我在即将消失的落幕中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呃，因为落水，我的脚也崴了。

　　回程一路上，除了风的声音就是小西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我真是很不好意思。“小西，回到客栈你就别管我了。你不是说你这一趟是为了工作吗？这样耽误你的时间挺对不住的。”
　　他没说话，可能是累得没空搭理我。
　　谁知刚远远看见亮着灯的客栈，他竟说：“想都别想我会退给你车钱。”
　　啊？敢情他别扭这个呢。
　　我在他背上贼贼的笑。心想这你可别怪我赖上你，嘻嘻。

　　小西心疼钱，所以他不得不陪着发烧的我在海螺沟外休整两天。
　　在他给我煮了两天姜汤喂了三次药后，终于忍不住了。“皮皮。”小西温柔的呼唤缩在被窝里的我。
　　“啊？”
　　“我照顾你两天了。”
　　“怎么？”我盯着他，心里浮起不妙的感觉。
　　“行程是因你而延误，那我这两天的食宿是不是该你付账？”
　　我就知道，唉……“行，不过你的服务还要更全面才是。”
　　小西咧嘴一笑。“皮皮还需要什么服务？”
　　“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肌肉酸疼。”
　　“皮皮趴在床上，小西给你按按。”
　　按就按，谁怕谁，老子我付费了！掀开被子翻过身，小西的手指很快落在我的肩上。早就发现他手指细长漂亮，骨头是骨头肉是肉的。只是没想到按快门的手也能像弹钢琴似的灵动。
　　这家伙是不是专门练过？力道手法都很专业。我都想送他一外号了：按摩手小西。
　　想到这个称呼，再想到剪刀手爱德华，又想到约翰尼*德普，我两眼呆滞进入遐思状态。对哦，小西眼窝深邃，蛮像德普的。德普可算是地球上我最哈的异性了。
　　想象着德普的手在我的脊背上游走，走啊走走啊走……
　　郑好！
　　章豫东的声音嗖嗖在我脑子里炸开。我腾地睁开眼，反手捉住小西落在我近尾椎处的手。
　　“干嘛？”他问我。
　　“够了够了，已经不酸不疼了。”
　　他大喜。“那我晚上想再吃只山鸡，皮皮你要买单啊。”小西是个无肉不欢的家伙，贼爱吃肉。霸道的后备箱里放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肉罐头。
　　我满口答应下来。“行行行，那你快去跟老板娘说说，让她把咱们的鸡放血宰好，锅子里多放些松茸。”
　　“好。”
　　看他转身离开，我轻呼出一口气，摆出托腮状。
　　娘啊，差点没把持住。

　　三天里，那藏汉混血姑娘特兴奋。得知小西是摄影师，总爱缠着他拍照。
　　小西酷酷的，永远用一句话回绝：“我不拍人像。”
　　后来那姑娘不知怎么瞧见他回放照片里有几张我的，嚷嚷起来：你不是不拍人吗？
　　她问的时候我正在吃鸡心，顿时觉得心跳有些快。我妈老说吃哪儿补哪儿，果然呐。
　　谁知小西说：“她不是人。”
　　我不认了。“怎么说话的。”
　　这家伙慢悠悠的解释：“在我看来你跟一棵树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没办法。”
　　“为嘛？”
　　“自己想。”说完，放下碗筷扬长而去。
　　混血姑娘躲躲脚转身跑了。我则一直在回味那颗鸡心的味道。心想如果是八月份来这里，正是菌子时节，加些刚采摘的用杜鹃花叶子包裹着的松茸一起炖味道定会更好。

　　第二天我们起了大早，准备向海螺沟进发。
　　拎着行李出来，见小西正钻在车底下摆弄着什么。
　　“喂，”我踢踢他的脚，“可以啊，修车都会。”
　　小西的脑袋从车底探出。“一般的检查还能对付。”
　　我坐进车里，想到那家伙趴在车下面心里特扭曲的乐。“小西，咱们要在海螺沟里呆几天啊？”我大声问。
　　“两到三天。其中一天要徒步。”
　　“不会吧，又徒步。”
　　“反正车钱不退。嫌累你自己找路线流浪去。”

　　我大病初愈，心情超好。觉得那些个小病毒小细菌在我这儿全没奔头。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西在车里放着MP3中的音乐。他的音乐喜好很杂，似乎只要自己觉得喜欢就都会放进去。其中一首老歌《野风》听得我激情澎湃。强烈要求小西把它设置成反复播放。
　　此时阳光大好。音乐大好。窜进车里的风也大好。忽然想起好友莫奈一句特牛逼的话：现在远比过去或者将来都好。
　　霸道行驶在片片浓郁的绿色中。我们一直在下坡状态，感觉山越来越高天越来越远。
　　忽而，一大片深深浅浅的水泽出现在眼前。色彩里所有能够跟绿沾上边的颜色这里都全活了。似乎某位天神在这里遗落了一滴泪，它深深浅浅溢出来，漫的哪儿哪儿都是。
　　小西把车停在了最佳拍摄位置。他打开所有的车门，让那首《野风》飞出来，然后跟上我的脚步来到山崖边上。我们就这样肩并肩站着，谁也不说话。后来不知是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还是我的手碰到了他的。反正我们的手自然而然的交握在一起。
　　感觉此情此景不跟战友握个手不行似的。
　　小西心里定然也是这样想的。
　　他手指微凉，身上的味道也挺好闻，一股子海洋上漂浮泡沫的气味。
　　两只手分开的时候，感觉手心湿漉漉的。我这人属于那种特别容易出汗的体质。动不动就是一身汗。
　　我有些不好意思，从包里拿出湿巾递给小西。“擦擦吧。”
　　他接过去低头很认真的擦起来。
　　莫奈如此评价我身上的味道：闻之，很像是披萨里面热乎乎粘不拉几的起司，还夹杂了些许熏肉和菠萝、洋葱混杂的气息。令人很有食欲。
　　我怎么从来不觉得身上一股起司味儿是件令人感觉不错的事？人家美女身上的味道都能引来蝴蝶蜜蜂，难道我只能引来饿狼？
　　“想什么呢？”擦完手，小西问我。
　　“哦，没什么。”
　　“走吧，离宿营地还很远。”说完，他对着美景一通咔嚓。
　　现在的摄影师挺好当的，都是连拍，一个景几十张，怎么都能选出精品来了。哪里比得上我们画画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