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枕黄粱（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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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怡红院的烛火亮堂了整间内室，近前满目红纱与这些年日日伴随的银绿相较，喜庆热烈得太过了。黛玉她，不太喜欢。
在魔法世界见过许多的神异使得黛玉能够理解现在这是怎么了。
无所定的游魂啊，既然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维度，飘荡进斯莱特林的地窖，又为何不能再隔重洋、穿梭流光，回复到她业已凉透的原本躯壳里去？
她忽然想到一句诗，恍惚觉得这才是人间的真实、世事的常态。
——古今最是梦难留，一枕黄粱醒即休。
一枕黄粱……醒即休……吗？
三十三、
黛玉看着眼前人，初见的讶异与下意识的泪流过后，眼底恍然一片空白。
如能拨开那看似洞然的白雾，瞧瞧内里新住进的旧魂，你会知道黛玉惯常银亮浅彩的灵魂，现如今不可避免地黯淡了。
或许是回魂了不飘荡了的缘故吧，哪有住进躯壳里不再直面天光了，魂儿还透亮的道理呢？如果你问的是马道婆一系的人，他定这样答。
他们自己施了法，眼见着表征的成功，此刻向主子讨赏还不及呢，要问他？哪管实情？狗嘴里能吐出象牙？马虎玩意儿还能放出精细屁？
汤姆在这里会好，视野不断混沌起来的黛玉想，他真的，真的什么都能知道，只要他想。
一切顺利的话，他当回到了……他当回到了学堂。只不过不再是学生，而成了先生。
“先生”，往往是 “渊博”的代名。
黛玉从林府时期的贾雨村身上、从过往给宝玉说八股文章的先生身上，实际都没有看见一位“先生”该有的模样。
她真正看见一位先生（sir），一位教授（professor），一位绅士（gentlemen），是在霍格沃兹城堡里，不同样教室的不同样讲桌前，或者说“舞台上”。当时她是在汤姆杖尖看的哦。黛总觉得自己被举得那样高，那样稳，藉由一双苍白有力的手。
母语里头的“先生”不晓得应当对上前遭哪一位更确切，但要她说，每一个都最贴切、最恰如其分，最使她觉出汤姆终于已经选择的道路的好。
有时候教授走近来查问功课，比如在变形课上、黑魔法防御课上……在汤姆恰完满地施放出一个咒语的时候，黛玉就可以幸运地从很近的视角去观察教授们的脸孔。
忘记说，从黛玉灵魂真正融进汤姆魔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汤姆·里德尔施放咒语的阻力。甚至某些时候，尤其是汤姆实验灵魂相关的新魔法时，她的入微体察与复原残卷过程中日益增长的魔咒知识，能成为爱人追逐力量的不二助力！
说回先生们凑近观察汤姆施咒成果时，细节被无限放大在黛玉眼前的可爱面庞吧。
啊呀，无论鹤发鸡皮，岁痕满面，还是带着人种鲜明特征的微粗却白皙的年轻面孔，黛玉都爱看。连怪诞的巨大镜片——她从前未见过的新鲜物什、初见时吓了一跳——现下只要是张在先生们的脸上，她也觉得无比合适。
当然了，“先生”不独是男性，以上三词不过是种例子。那么多优秀的女巫师站在霍格沃兹的讲台上，用满腔的热情在为渊博事、有益事，黛玉可敬着她们呢。
只不过，偶有的新来女教授的目光，每每漂移到汤姆专注研习魔法的背影上，黛玉就会有一点，嗯，不高兴。说得再直接一点的话，其实是极不高兴的！
有回在图书馆里，J教授（黛玉觉得不便透露这位淑女的姓名）和汤姆搭讪，问了一个在黛听来同她的授课领域全不相干的问题。汤姆从书页上挑起眼皮，用一种黛玉没见过的陌生眼神打量了对方，然后慢条斯理地恭敬地道：“对不起亲爱的J教授，恐怕以我浅薄的学识，不足以和您一起讨论这样深刻的问题。如果您很需要探讨魔药原料相关问题的辅助者，或者更进一步的同伴，那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教授……”
他已经处置那样得宜，或许黛都没能发现，无论他打量他人时，还是冲着他人讲话的时候，眼神其实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不知道看向哪里的虚无呢。这对一位风华正茂、金发碧眼、身形窈窕的女性而言，当然是不礼貌的、冒犯的、蔑然的，但是放在汤姆身上，此时此刻，也是适宜的。
即便如此，黛还是吃味儿了，有那么一傍晚的功夫没有去理汤姆。等她过了气性，打破僵局的当然还是她的汤姆·里德尔。哦，脸面这种东西，是在黛面前需要顾全的东西吗？再重还能重过黛玉如竹风般透彻的灵魂去？
在此之后，有些变化发生了。
黛玉察觉到，汤姆的指节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环状物体。她好奇问过是什么，汤姆没像以前一样细细解答她，而是含糊着过去，说是种装饰。黛玉正用一双狐疑的眼睛对他，汤姆就说：“小姐，左右是信我一信。”
他哪里学的汉话，怎说得这么字正腔圆，这么好听？
黛玉眼睛都惊大，被这一新喜冲了头，竟然忽略了汤姆打哈哈掩盖时，苍白面孔上从未泛起过的微红。
后来啊，后来啊，学院里见到汤姆手指的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但是没有谁敢来多问什么。还是教授的调侃使得黛玉知道了原来这东西合该有一对儿，该配到两个人的指上。
至于后来汤姆是怎么终于把小环哄到她林小姐的纤纤玉葱上头的，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不近，不远，即在向霍格沃兹递交求职信后不久。
三十四、
黛玉现在越来越恍惚，越来越虚弱，几乎要支不住，却大张着眼睛，期冀再用生翳的双目，确认一下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是……宝玉吗？还是她现在心心念念，刚刚眼前一晃而过的那个 “他”。
他们在等待邓布利多教授——对，现在应当称呼他为邓布利多校长——的回复的时候，经常像她方才神志还绝清明的刹那想起的那样——角巷暖楼，红绡帐里，鸳鸯懒卧，不晓昼夜。
现在头特别晕，来不及思索，来不及遮掩，每一点想法的流露都直白又热烈。
黛玉如今所有的思绪都关于他，所有的回忆都裸呈，所有的期待都直接。她比哪一刻都像他，也比那一刻都想他！
好像为汤姆放弃了许多不必要的羞涩腼腆啊，可是又总觉得“为他放弃”的形容不对，实际是他帮她在“疗愈”，或是在“稀释”——疗愈多年寄居留在黛玉灵魂里的深深刻痕，稀释痕迹之后凝结起来的浓重阴影，恐或也解开了些许拧在一块的曲折愁肠罢。
更多的东西留了下来，确是属于黛玉这个东方娇小姐的独特的性格。不从外物来，不从他者来，而从绛珠仙草时带出，经年未改……
黛的思绪断开，从汤姆与她纠缠着的一切中脱身而去，终于眼前一黑。
凤冠的角珠一抖，她的头歪斜下去，身子也带累着瘫软……
可能是人们常说回光返照，她在彻底黑眼前，眼里漏进了一束光，终是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那一刻她很确信，她的男孩，终于还是隔在了洋端，隔在了未来——此生都到不了她的喜房，见不得她的霞帔……
嘿呀，可她忽然不无戏谑地想，这是死两回了，可要成了凤姐儿嘴里的新奇笑话儿喽。最后一念竟是，忘记那刁嘴滑舌的姐姐，也已是棺里魂、冢中人，碑前该当篦一篦荒草了。
这是过往从未有过的达然与外放，带着它，魂离浊身，黛玉便也是带着汤姆这些年伴她的印子一齐魂归离恨天……
却当是，离也不恨。
三十五、
再睁眼，周遭空寂一片，她以为是到了纯白地、空无处，实际却能透过纯白望见一些别的东西。自成人身的记忆在脑中升腾起来，原来等她归到草木品类当中去，才能望断前尘，三世尽知。
那么此时，她当是回到三生石畔了。
她看过前尘后忆起二次将死时的感受，才真正懂得了离开时的畅意与解脱：
原来真实的爱意是这样，并非我为你苦痛纠结一生，泪尽魂断才算还了恩情、了了冤孽；而是我伴你身旁每一刻都欢欣、每一念都自然，我把我说给你听，或者默给你看，你怎样都懂。换你亦然。
于是当你不在我边上，我也就不在乎什么离不离开的。走时自不用呼号什么、遗憾什么，自然而然要散宴席、送宾客，再……再正一正衣冠……好生从容啊……
可惜她浑噩着，看见远方来人也不察，还痴痴想念人的温度。
草木性子凉薄，三生记忆逐次弥散。
第一世灌溉恩，归于空无。
第二世还泪怨，散到天边。
第三世……第三世……异域他乡……无边胜景……
再多一刻，怕她要记不得那最后的人。幸而一双苍白手，恰此时掌住了她倾倒的身，托住了她为人的魂！
“黛。”手握住了她薄薄的肩，可不是手在说话，是搂抱着她的人在说话。
那么紧的怀抱，把草木冰凉下来的心都捂热了。而来自前尘挚爱的呼唤又使她想起了为人的名姓和为人的感受。怎么是前尘挚爱呢？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可是“黛”的称呼取信了她，她确信自己是拥有这样名的人。
黛玉躺倒在怀抱里，睁开眼的刹那，看见的不再是空无纯白。
上有无边花树擎天，烂漫飘花，瞬息荣枯，红腻散了他们一身。旁有一人，垂眸，眼有竖瞳微微泛红，蛇一般。她却好像一点也不怕，不知怎么就不怕。
恍惚间，她错记了什么，又似记忆无误，该当如此。
“我从远方来，我好似要来为你……”黛玉看见残红如血，躺在泥中，“为你……这落红……”
——我从远方来，好似要来为你葬一葬这落红。
她没有说完，可是眼前早已改变了少年容姿的恋人却懂了。
“哦，黛，不要，别这样。”他这样说，“我不要如许深情，我只要你快乐。”
她倏然清醒，这个人哪里是前尘挚爱哦……
汤姆·里德尔死于前尘，跨过前尘，这才找回到她的身边！就是她的挚爱！
这个“前尘”，可以摘去，或者自始不在。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枕黄粱（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