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来的小少爷》六日晴天

1、第 1 章

　　雪夜，静谧的山道之间，远远传来嘎吱嘎吱的杂乱脚步声。

　　贺映雪趴在雪窝子里，快冻僵的手指扫开面前一小堆雪，从半山坡往下看，一行顶多五六个人，
　　一辆马车几个随从，在茫茫小道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眼看着马车近了，大当家的手一挥，用他粗噶的嗓音喝一声。

　　“动手!”

　　埋在雪窝子里的弟兄们一应而上，先放了土枪，“砰”地一声，马受了惊，嘶鸣着要掉头乱窜。

　　一个个穿麻布棉袄的影子利索地从山上冲下来，抓着马车外面一个随从的领子把他揪下来，求饶的话还没说完，白茫茫的雪地上就见了血，冒着热气的，殷红的血。

　　其他几个纷纷吓得屁滚尿流地下跪，哆哆嗦嗦嚷着“好汉饶命”。

　　大当家的给贺映雪使了个眼色，贺映雪了然，纵身跃上马车。

　　大当家把歪了的貂皮帽子扶正，背着手训话:“咱个虽然是个粗人，但不是不讲理，眼看就年下了，山上的弟兄们连口热酒都喝不上……”拖长了腔调。

　　这在人家府里做小厮的人儿啊，都是多活泛的心思，一听就明白了。

　　“好汉饶命，车上的银子盘缠您都拿走，就放我们走吧。”

　　大当家的豪爽地哈哈笑了两声，“知道你们马车上坐着位金贵人物，就拿这点儿钱消灾，不合适吧？”

　　几个随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为为难的样子。

　　这明摆着是要拿钱来赎人，最后领头的那个鼓足勇气，“要多少两?”

　　“五百两银子，五日内筹齐了，我保他毫发无伤的回去。”

　　那随从抬眼往马车上看了看，贺映雪抱臂蹲在轿门口。

　　他叹一口气，指了指自己脑袋，“这位少爷……这儿，不太灵光，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放心，”大当家的冲贺映雪一摆手，“五日后把银子送到山顶的小松树底下，保你家少爷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贺映雪将骄帘撩开，天很黑，借着天地间一片薄薄的雪光，他看见了里面坐着的那个人，那个小孩。

　　准确来说应该就是个小孩，脸埋在冬衣毛领子里，显得只有巴掌大小，也不知道是雪照的还是什么，惨白而单薄。

　　倒是看不出来脑子不好使，挺清隽的长相，只是拿一双黑眼睛死死盯着贺映雪时，贺映雪才能察觉到他某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固执与迟滞。

　　“出来。”他朝车厢里头喊。

　　伍辛夷拿那双眼睛盯着他，没有动作。

　　大概听不懂人话，贺映雪有些不耐烦。他弯下腰，弓身钻了进去，一把扯住伍辛夷的领子把他往外拽。

　　伍辛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仍是没有吭声，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个小厮，乖乖被贺映雪推着往山顶上走。

　　伍辛夷裹着件白色的厚大氅，身形依旧比贺映雪瘦削许多，他走的很慢，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雪，摇摇晃晃的，像是满天风雪里被吹得零落的一株梅。

　　收队往回走，一时间耳边只听见纷沓的脚步声和旁边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蓦然间，贺映雪听见一个小声小气的声音。

　　“要去哪里？”

　　他抬头，对上那双清冽的眸，竟有片刻恍惚，一个傻子怎么会有这样清明的一双眼，如澄澈湖水一般，直窥进人的心底。

　　贺映雪不想答他，又搡了他一把，意思是让他走快点。

　　伍辛夷于是往前跟了两步，又转过头来，还是问那句话。

　　“要去哪里？”

　　再问，贺映雪还是不回答。

　　伍辛夷像是急了，扑过来抓住贺映雪的手，小手冻得跟冰似的，提高了声音:“要去哪里？”

　　贺映雪烦得很，仗着自己力气大，甩着手想挣开，伍辛夷急得只好用两只手去扒拉他，还是攥不住。情急之下，他张口就往贺映雪手上咬。

　　细密的一口白牙使足了劲儿咬上去，伍辛夷很快就尝到血腥味，却执拗地不松口。

　　贺映雪就这么抻着那只胳膊任他咬，跟不觉得疼似的，连口气都不抽一下。

　　也不知道咬了多久，大概是觉得累了，伍辛夷慢慢把嘴松开，仰起脸直愣愣盯着贺映雪，像是好奇他怎么没反应。

　　贺映雪看了看自己手上两排血印，露着血珠，和伍辛夷唇上一样艳艳的颜色，然后抬起手，
　　“啪”地打在伍辛夷脸上。

　　下手应该不算重，可也够这小少爷捱的。贺映雪听见伍辛夷很轻地抽了口气，继而小心地抬起手捂着自己脸。

　　贺映雪又推了他一把，“快点走。”

　　除了伍辛夷这个小傻子听不出来，贺映雪都能听到自己声音里故意装出来的一丝恐吓意味。同样出于这种吓唬小孩的心理，他偷着去瞧走在自己前面一步远的伍辛夷。

　　意外的是，贺映雪打量了他许久，竟然没看见他抹眼泪。这位小少爷只是默默地，默默地继续深一脚浅一脚趟过雪，略显笨拙地努力跟在大部队后面。

　　半夜贺映雪起来解手，路过关伍辛夷的那个小草屋，隐隐听见里面有咳嗽声，一声接一声的咳个不停。

　　贺映雪想，总不能还给冻出病来了吧？

　　他踱过去，把门推开，小草屋是放杂物的地方，里面堆了半屋子的柴火，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大概是知道这傻子耍不了什么名堂，关押他的人连绑都懒得绑他，窗子一关门一锁，溜回自己炕上睡觉去了。

　　借着摇曳的熹微烛光，贺映雪看见伍辛夷半蹲在一个小角落里，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听见开门声，他朝这边望过来，毛领子里伸出来一截纤细病弱的脖颈，像只可怜的小兽一样。

　　贺映雪走到伍辛夷面前蹲下，伸手想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可还没碰到伍辛夷，就见他狠狠打了个抖，把头扭向一边。

　　不知怎么的，贺映雪看着他闪躲的反应，心里竟有些酸胀。

　　“不打你。”他用另一只手捏着伍辛夷的下巴，轻轻把他扭回来，让他面对着自己，然后把手探向他的额头。

　　他的手有些冰，带着外面的寒气，伍辛夷在他的手掌之下有些不适应地扭了一下。

　　是有些烫人，贺映雪思量片刻，准备去拿床被子给伍辛夷。

　　刚站起身，贺映雪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住了，他回头，伍辛夷攥住他的袍子一角，仰着小脸，有点像呻-吟又有点像呢喃地对他说:“疼……”

　　贺映雪重又蹲下，“哪里疼？”

　　伍辛夷摸着自己的小腿，给贺映雪看:“脚……”

　　贺映雪皱眉，把他脚上的鞋子剥下来，这才发现他从鞋到袜全是湿透的，刚才在雪地里趟的。

　　伍辛夷的脚冻得通红，甚至因为冻伤开始肿了起来，与露着的一截雪白的脚踝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自己看见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拿起湿着的袜子又要往脚上套，生怕贺映雪看似的，嘴里还嘟囔着“丑……”

　　贺映雪被他这幅傻样子给逗笑了，把他手里的袜子夺过来，哭笑不得的:“都湿了你还穿。”

　　伍辛夷愣愣的，像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又仰起脸看着贺映雪。

　　“那……那怎么办？”他傻傻地问，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满是无措与天真。

　　贺映雪感觉自己忽然被那种无辜的天真刺痛了，伍辛夷就这么天真地向他寻求一个答案，好像他不是被他绑来的，好像他是一个他可以信赖的人一样。

　　贺映雪觉得很烦躁，他发了狠地把赤着脚的伍辛夷从地上抱起来。贺映雪的动作太大，这让伍辛夷有点害怕，加上身子腾空的那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用两只手攀上了身旁人的脖子，牢牢搂着。

　　伍辛夷的脸蹭着贺映雪的颈侧，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贺映雪身子微僵了僵，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抱着伍辛夷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