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衷》一月持恩

22、第22章

　　恍惚间，阴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境云派。
　　他感觉自己犹如一缕魂魄，身体轻盈的似乎能够凭意念随处飘荡。

　　以前，在羽化阁只能俯瞰局部峻嶙山的风光美景，而现在，竟能直接将这峻嶙山尽收眼底，真是不可思议。

　　而此刻，他眼里的境云派一如往昔、一尘不变……

　　阴叶见到了正在打扫南容殿的东流，东流满头大汗，卖力的很。乌合院里，还有正在招摇撞骗的闻人政，闻人政手里似乎又多了几样新玩意而。又见师父和玄之师兄正在面色凝重地谈话，不知又有哪位弟子认得师父生气了。月筱还在给大家准备午膳，她身边还有一堆没有洗的脏衣服。还有，白石师伯的清虚堂里也挺热闹，他好像正在教卓远练武……
　　阴叶还想去千耦园看看洛宁有没有回来，可是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的地方全变了。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男一女，他们正在彼此相拥。
　　阴叶知道他们是自己的爹娘。
　　只可惜离着他们有点距离，不能看清楚他们的容貌，他越想靠近就离得越是远，渐渐的，什么人影都看不见了……

　　阴叶突然惊醒，满头大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里空无一人。

　　“凤尾鞭先还你，要是想去结缘会就穿上着斗篷，省的被熟人认出来，然后向你爹告发你，被罚跪可别赖我！”
　　门外传来了杨寒清的声音。
　　“还有这药记得让你的阿叶喝了。”

　　阴叶躺在床上不敢乱动，思绪异常混乱，一时间竟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只感觉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人往床头一坐，床榻很软，阴叶只觉着床突然有些倾斜，自己似乎要向那个人滑过去。

　　阴叶眼睛半开半闭，瞧见霍深言正背对着他，手里好像正在擦拭着什么东西。

　　阴叶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霍深言的背脊。
　　霍深言转过身，阴叶才瞧见他正在用一块方布擦着凤尾鞭。

　　阴叶看了一眼凤尾鞭，想着好几天之前就没看见霍深言带着它了，刚刚迷迷糊糊又听见杨寒清说的那些话，便皱着眉，坐了起来。
　　刚做起来，整个人还有点发愣，半响，他才指着凤尾鞭说道，“阿言，贴身兵器轻易不能外借与他人。”

　　霍深言也是没想到，阴叶刚醒来就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心里想着，有闲工夫管闲事了，大约也是好的差不多了吧。
　　心里只觉得阴叶滑稽的很，嘴上却没说什么，他将凤尾鞭重新附在身后，又从桌上端了一碗药，递到阴叶面前。

　　这药还没有入口，扑面而来的苦味已经笼罩住了阴叶的整张脸。
　　阴叶往后侧了侧身体，“我已经好了。”
　　“嗯，喝了。”
　　阴叶感觉霍深言是故意假装没听懂他的话，但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双手已经把碗接了过来。

　　刚煮好的汤药有点烫，灼热从碗壁蔓延到阴叶的指尖。汤药的颜色是黑灰色的，和六年前枉欲海里的海水一个颜色，也同样的可怕。

　　“喝了才可以去结缘会。”
　　霍深言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还顺手翻了翻身边黑色的什么东西。
　　阴叶斜着脑袋看了一眼，好像是之前尧无因说的，为他俩准备的斗篷。

　　竟然以结缘会相“要挟”……
　　阴叶也只得两眼一闭，将汤药一饮而尽。

　　霍深言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偷笑，他算准了，好不容易下一趟山的阴叶，定是对山下的各种事物都万分好奇，定会想要去结缘会看看的。

　　汤药随着口腔进入食道，在阴叶体内四散开来。阴叶觉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几乎用上了猛兽扑食的速度，生扑到桌子上，灌了自己好几杯水。

　　霍深言的嘴角一直咧着，只得假借穿斗篷来掩盖自己。

　　阴叶顺了顺气，回头看向霍深言。
　　霍深言已经穿好了斗篷，也蒙了面，大大的帽子压住了上半张脸，身形依旧挺拔。
　　阴叶猫着身子，从低往高，打量着霍深言，一不小心就对上了霍深言藏在帽檐下的一双眼。

　　“这双眼睛……”
　　“怎么？”霍深言狐疑。
　　阴叶知道霍深言在一边偷偷地笑话自己，便故意说道，“我记得小哑巴的眼睛很大的，怎么六年过去了，好像变小了。”
　　霍深言把帽子一掀，口气很镇定，“所以是因为眼睛尺寸的问题，不认我。”
　　蒙着面，阴叶也看不见霍深言是什么表情，又见他如此纠结这事，不得不解释，“六年前的风浪和船难都不是你造成了，救你也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受伤和失忆的事情你都无须自责。”
　　阴叶帮霍深言把帽子重新戴好，“现在不是已经厚着脸皮认你了么，不生气了可好？”
　　霍深言沉默。

　　“还有。”阴叶顿了顿，“如果你是因为觉得亏欠我，所以处处帮我，那已经帮的很多了，够了。”

　　“是又想赶我了？”
　　“不赶不赶。”阴叶笑笑，想着怎么会有这么记仇的人，“陪我去结缘会看看可好？”
　　“嗯。”霍深言应了一声。

　　结缘会马上要开始了。
　　入场时，侍女派给每个人一盏小油灯，油灯靠近石柱，石柱内的夜明珠遇光便会发亮。
　　但即使夜明珠再亮，也不比白日的天光，整个会场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原本安排好一人一张桌子，阴叶却趁侍女不注意偷偷凑到了霍深言身边，想挨着他近一点。
　　他俩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边上的侍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好在早就知道了他俩的身份，便也不敢去打扰了。

　　对面高台上，侍女手持一结缘物说道，“五日前，‘荧火帛书’未寻得有缘人，按约定，今日再次供大家一观。”
　　说着侍女掀开包裹在外的绢布。
　　这绢布也着实特别，就这夜明珠的光亮似乎也闪着隐隐的光。

　　那日，阴叶翻看过这帛书，但当时房间里很是敞亮，除了材质，并未觉着这帛书有何特别之处。但现在，周身处于昏暗之处，帛书便如它的名字一般，一灯荧荧、火树银花。

　　“可能……”阴叶突然想到，“我拓写的不一定完全。”
　　“为何？”霍深言问。
　　“在夜光下，也许还会看见白日里看不到的内容。”阴叶说，“不然也不会叫‘荧火帛书’了。”
　　霍深言不说话，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来过这结缘会几次，就这‘荧火帛书’的主人要以银票易之，甚是奇怪。”
　　“是呀，谁不是带了自己的宝贝起来，哪会有人揣着几万两的银票，这里又不是什么市集。”
　　“白白浪费了半场结缘会。”
　　“哈哈，开开眼界也不错。”
　　回环楼向来是以物换物，或者换消息，想这般直接卖宝贝的，确实少见。

　　“如果没有有缘人愿以万两银票易之，那……”
　　“且慢！”有人突然打断了侍女的话，“我愿易之，但我只带了自己宝贝，不知帛书主人可愿与我们同去最近的银庄取这银票。”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男子，从阴叶的位置看过去，感觉要接近一丈之高了，在他的边上还有一个与其打扮极为相似的人，俩人像是一起来的。
　　不过入这回环楼的人，各个奇装异服、乔装打扮，这大块头定是伪装出来的。

　　侍女低头询问帛书主人，帛书主人手持折扇，看上去像是一位瘦弱的公子。
　　那公子点点头，似乎应允了高大男子的建议。
　　“恭喜两位公子，‘荧火帛书’是你们的了。”侍女说道。
　　“哈哈，好啊。”大块头高兴地鼓起了掌。

　　“这大个子我倒是见过一两次。”身后有人说道，“是个低俗之人，只对金器感兴趣。”
　　“确实是常客，我也见过他好几次，却从不曾见过他带着什么宝贝。”
　　身后几个人热闹地交流了起来。

　　阴叶这才意识到，原来要参加这结缘会，须得要带上自家宝贝，那此刻自己身无长物的占了一个位置，着实尴尬的很啊。
　　“阿言，我看我们还是走吧。”阴叶低声和霍深言说道。
　　可半天，没见霍深言给他回应，若不是瞧见霍深言就在他身边，阴叶差点以为霍深言又凭空消失了。
　　霍深言低着头，看上去又不像在打坐，凑近一看，才发现，竟然睡着了。

　　这里这么吵都能睡啊，是有多累啊……

　　想到这里，阴叶心头一颤，定是这几天一直在照顾自己，都不曾合眼吧。

　　这时，侍女敲起了一面锣，哐哐三声，阴叶的心也猛地跳了几下，也不知是不是被这锣声吓得。
　　霍深言也被一惊，肩膀晃了晃。

　　阴叶一手揽住霍深言，将霍深言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膀上。
　　霍深言也顺势调整了一下脑袋摆放的位置，一连动了好几下，挑剔的也没找到个舒服的位置，想着躺在腿上可能舒服些，便整个人一滑，直接枕着阴叶的腿睡下了。

　　霍深言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入睡了。曾经视黑暗如魔鬼，如今似乎又能和平共处了。

　　转眼，六月初六将至，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这一年一度的万灯节做准备，霁泽镇中的百姓更加推崇这个节日，因此每年这时，安若城的百姓都会选择来霁泽镇小住几日。

　　安若城与霁泽镇的交界处有一座万灯桥，每年都会有上千人在这座桥上放灯祈愿，承载心愿之灯随小河流淌到远方，会达成放灯人心之所想。

　　“这些灯，定是会流到某个地方，然后被人统一回收起来，等到来年六月初六再卖。”杨寒清双手抱胸，靠在万灯桥的桥头。
　　“公子妄言了，这灯都是每年霁泽镇上儿女双全、身体康健的有福之人，亲手所作的。”摊主一脸尴尬地解释着。
　　“你不信这万灯节，那还随我们来，回去看楼。”尧无因将面前的河灯挑了个遍，没选到自己可心的，朝摊主说，“不好意思，我再看看。”

　　尧无因是很信这万灯节的，年年要挤一挤这万灯桥，没一年落下的。
　　阴叶也是想来开开眼，便一起来了。

　　这次，霍深言和杨寒清倒是破天荒的站在了同一阵线上，都坚信怪力乱神不可信。

　　“怎么了？”见阴叶朝着一个方向发起了呆，霍深言也随即看了过去，没见什么异常。
　　“没什么。”阴叶也没有瞧的很真切，只看到一晃而过的人影，似乎是那荧火帛书的主人。
　　“你想住这里，还是回楼里？”霍深言问。
　　连霍深言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发问，毕竟他命令下惯了，询问别人意见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多久没干过了。
　　阴叶还是一贯的随和，“你决定就行了。”
　　“那就在霁泽客栈暂住吧，你伤才好，别来回赶了。”霍深言看着阴叶，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阴叶听着，确很是暖心。

　　“快帮忙拿一下。”杨寒清朝着霍深言和阴叶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拿着几盏小灯，一脸疲惫，“你阿姐要给楼里她的八个侍女都买一盏灯，真要命。”
　　霍深言接过杨寒清手里的灯，连准备塞给阴叶，想叫他二人分着拿的几盏，也被霍深言一并拿了去。

　　杨寒清刚想就这个举动挖苦霍深言几句，便听见尧无因在唤他，只好一把拉住霍深言。
　　霍深言定定地站着，拉一下没被拉走。

　　“喂，不是你的阿姐阿，万灯节一年一次，难得你阿姐心情好，疯一回。”说着杨寒清又拉了一把霍深言。
　　“那我先去客栈……”阴叶说。
　　“对对对，你先去休息吧，好好养伤，陪女人逛街很伤元气的。”杨寒清颇为有经验地感叹着，然后转头对着霍深言说，“走啊。”
　　“你要……”霍深言被拉走了几步，回过头说，“要不要，灯？”
　　阴叶一愣，接着马上笑了笑，摇摇头，“不了。”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阴叶又有点开始想念在境云派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