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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一条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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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祭你的歌声,呈贡你的欢乐,抛弃你的父亲和兄长……”
“从今往后每一步路都如同踩在刀刃上般,时刻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人鱼陵叶,你仍然要坚持这么做么?”
“是,我坚持。”
那声音毫不迟疑,如玉珠落盘,碎冰击水,一字一句地从那唇形完美的薄唇中吐出。
楚词眼见那条清隽貌美的小人鱼,心甘情愿作了哑巴,从那梦幻般的美丽鱼尾中,闪光的鳞片片脱落,剥离血肉,化出两条修长的、专属于人类的肢体。
那是他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腿,是他光明正大走上陆地的通行证。
然而行动起来,一步步好像走在刀尖,他的身后淌下一路淋漓鲜血。他抿紧了唇,唇角咬得发白,艰难地、固执地努力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是撕心的痛。
可她在做什么?她正跟冒充救命恩人的男人喜结良缘——
婚纱如云,踩着钢琴节拍,她身着一袭纯白,优雅从容地迈入婚姻殿堂。全然将真正的恩人抛之脑后,无知无觉地害他陷入痛苦的泥淖。
但她心里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侥幸,期望着,没关系,他可以回去的吧。
回到海里,他又会变成一条自由自在的小人鱼了。
是这样吧。
“当啷——”一声。
寒光闪闪的匕首落地。
寂寂无人的山崖上,小人鱼忍着剧痛,绝望地回身遥望。
但他明知什么也盼不来。
于是他转过头来,听从渺茫天穹中神秘声音的诱导,纵身一跳,没入大海。
完美无暇的身躯在幽蓝海水中慢慢消散,化成浮在水面的纯白泡沫,随波逐流,越漂越远。
楚词企冀的心也在他决绝投海的那一瞬间,彻底被打破,如同碎裂的镜片,层层剥蚀殆尽。
他死了。
救了楚词性命的、真正的恩人死了。
那泡沫纯洁如云,白的透明,随着股股海浪涌动不息,彷如海神最华丽的神袍滚边一般。圣洁无污,也了无生气。
楚词张大了眼,凝望那海波漂流的一幕,呼吸越发困难。
心脏在盛满酸涩的胸腔中,疯狂跳动着,叫嚣着,呼号着:
不,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
浪花翻涌。
奶白色的云朵大团大团地躺在蓝蓝的天幕上,被风推着,缓缓地走,显得懒洋洋的。
而无边无际的湛蓝海水,推着浪涛,一如既往地漫延到天边,看不见尽头。咸腥味冲击着灰黑色的石礁,掀起死寂的白色泡沫。
层层海浪推涌而来,一浪高过一浪。
这样的生活数十年如一日,沉闷无味,无聊得很。
唯一值得夸的是,今天阳光还不错。
适合思念。
沐浴着舒适的阳光,陵叶幸福地翘起嘴角,翻了个身,继续懒懒地躺在礁石上晒太阳。
阳光投射下来,为他美好的周身笼上一层晶莹闪动的慵懒光华。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双深如旷海的眼眸,清透湛蓝,诱人沉醉。
恍如蕴涵星光,又像是天神蘸取了海水,将其与碧蓝苍穹揉和在一处,共同化成的一对最华丽纯粹的蓝色宝石。
那样的眼眸,即便愣愣地、茫然地不看向什么,流转间也自有魔力,叫人深深沉溺其中。
海风阵阵拂过,吹起水雾不住地朝周围涌动。
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把玩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贝壳,偶尔动作凝滞一瞬。
叹了口气,陵叶想,百无聊赖,虚度时光,说的就是他本鱼。
可他这么无聊,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好比现在,他已经尽力把注意转移到别处去,比如嘎嘎乱叫的海鸟,扑棱着翅膀飞越出水面的海鱼,还有天际线上偶尔一晃而过的轮船。
但是没用。
半晌,陵叶略显崩溃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再次惆怅地叹了口气。
救命,脑袋里三百六十度全天候环绕着的,全是那个人类女孩子的精致的眉眼,这搁哪条鱼能受得了。
可是……
陵叶眨眨眼,神思不由自主地,再次描摹出那个美丽的女孩的轮廓——
凝神时,她一张小脸冷赛冰雪,眉眼间写满了生人勿近;跑动时,脸颊上活泛着花瓣般的粉意,一双乌眸灵润得好似流光溢彩的宝石,举手投足无不萦绕着动人心魄的美感。
像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儿。美得让鱼看上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她的小脸在陵叶脑海里转悠了三天,陵叶想她也想了三天。
相思果然是种病。
一得上,什么往前喜欢的、感兴趣的事,现在都提不起劲了,脑袋里只剩一个固执的想法:
再见她一面,再见她一面。
他也知道,沉迷相思不好,可只有老天才知道,他想再见见她的强烈意愿有多么折磨鱼。
唉。
难道以后都见不着她了么?
陵叶难过地垂下眼眸,张嘴,百无聊赖地吐出一个剔透晶莹的泡泡。
一阵奇怪的声波荡出水面,仿佛在平静的水面落下一颗水珠,传开阵阵涟漪,余波有规律地震荡开来。
伴随着跳动的水花,原本平静的海水此刻微微震颤起来。
陵叶被那怪声吓了一跳,“啵“地一声,泡泡碎了。
紧接着,古怪声波持续不断地穿透海水,一直传震到空气中,激得海面漾起阵阵波纹。
一些被吓得摸不着头脑的鱼儿,被震得晕晕乎乎,翻着白白肚皮浮出海面。
吸引来一大群振翅高飞的海鸟,前来自助。
海鸟们纷“嘎嘎”拍着翅膀,纷纷懂事地避开陵叶。
和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海鸥们排成队形,从空中向着离陵叶不远的小傻鱼们,如同万箭齐发,朝着海面的目标一猛子扎下去。
远远看去,跟海上落下大冰雹似的。
良久,那古怪声波引起的异动才复归平静。
至于这声响,也当然只有海巫能弄得出来。陵叶扁了扁嘴,感到一点不满。
海巫干嘛呢,吵吵闹闹的,怪让鱼心烦的。
无聊地翻了个身,陵叶手掌支着下巴,指尖一下两下,点数着海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好打发时间。
形状优美的尾巴无聊地甩了甩,带起闪亮的水滴,在空气中划出耀目的优美弧度。
一只船…两只船…
两只船……
呜——今天连船也少的可怜。
不行,又想她了。
陵叶丧气地叹了一声,接受了现实,在礁石上辗转反侧,最终迎着日光,仰面摊作咸鱼饼状。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和失眠不一样——
喜欢上一个人的甜蜜,和思念带来的痛苦心情,不是数船就能搪塞过去的。